第64章 東南之事要穩
徐階把高拱、李春芳叫來,其實就是跟他們通下氣,沒有指望能商量出什麼事情來。
等高拱和李春芳走後,沒過多久,張居正被請進徐階的值房。
“叔大,坐!”
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徐階客氣地說道。
“有去看海瑞嗎?”
“回老師的話,有去。海剛峰在詔獄裡,看書看得津津有味。”
“看書?他還真看得進去。”
“海剛峰是無欲則剛。”
“是嗎,海剛峰真的是無慾無求嗎?”徐階眯着眼睛反問了一句,隨即揮揮手,“好了,不說他了。楊博由兵部轉去了吏部,兵部由江東接執。此事,你知道了嗎?”
“有聽說。”
“我聽楊公說,你有轉任地方的意思?怎麼心生出這麼個念頭?我安排你去國子監任司業,伱覺得不妥?”
“老師,國子監司業清貴之職,學生並無意見。只是學生自翰林院入仕,轉歷都是清貴之職,無地方歷任。
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學生想到地方任職,也是這個意思。”
“荒謬!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那是法家的謬論!儒家講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能明明德,自然就能親民,進而止於至善,天下大同。
你轉歷翰林院等清貴之地.”
徐階說着說着,突然意識到什麼。
“是不是世子對你說了些什麼?”
張居正沒有正面回答:“老師,學生於嘉靖三十三年,因病回荊州休養。遊歷荊州諸地,發現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併。回京後一直思索解決之法。
這兩年執教於西安門,我與世子殿下時常交談,很多疑惑驟然開竅。
學生跟世子談及解決時下積弊的一些想法時,他說學生過於理想化,有不通實情之弊端,還建議學生到地方任職,瞭解整個大明從上到下的運作.”
“荒謬!荒唐!”徐階不客氣地說道,“世子十歲孩童懂什麼?他身居深宮,左右皆是婦寺,能知道什麼?
哦,回裕王府時路過南市,逛一逛廟會就知道民間疾苦,就清楚大明實情了?
荒謬!
叔大,你是世子的經義老師,自應用心教誨,把他培養成如裕王一般的謙謙道德君子。怎麼還受他孩童癡言亂語的影響!”
看到張居正默然無語,徐階頭痛。
張叔大,到底你是老師,還是世子是老師?
怎麼上了三四年的課,你反倒受他的影響了?
可是徐階也知道,張居正也是個很執拗的人,做出了決定,旁人很難改變。
本來不想管他,可是想到自己的衣鉢,後人的富貴,可能全部系在他身上,又不能不管。
徐階按捺住性子問道:“叔大,你的意思是什麼?”
“老師,學生是這樣想的。薊遼總督譚子理上奏,說山海衛至密雲一線,邊關經過一番修葺,缺破的城牆補上了,還增設了一百六十座哨樓。
按例,朝廷要派出巡關御史,巡視驗查。學生想做這個巡關御史。”
“好吧,你去吧。”徐階笑了,“胡汝貞也上奏,說把宣大一線修葺了一遍,朝廷也要往那邊派遣巡關御史。叔大你倒是機警,知道那邊情況微妙,不願趟渾水,倒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張居正苦笑道:“老師,學生雖然身在清貴之地,但是也聽說過山西、大同等鎮,晉商向關外走私異常猖獗。晉商背後是晉黨,晉黨有高拱。
學生與高拱既有裕王府侍講同僚情分,中間又有老師你在內閣與他暗中不合。我去了宣大,一石激起千層浪。”
“你知道就好。
當初胡汝貞在東南,搞得東南地方寢食難安,咬牙切齒。老夫以大局爲重,按住了他們,隱忍不發,終於維持過去。現在胡汝貞去了山西大同,換做晉商難受。
可是高新鄭心性不如老夫鎮定。他肯定咽不下那口氣,會和胡汝貞扛上。他啊,是不知道你那位學生的厲害。看着吧,他早晚要吃大虧的!”
張居正擡頭一看,自己老師徐階捋着鬍鬚,眉眼間似乎頗爲得意。
想起他說的話,想起自己的學生,裕王世子殿下,不由百感交集。
世子支持胡宗憲在東南剿倭,劍指財權,現在已經大有所獲;現在把胡宗憲、譚綸等人調到薊遼、宣大山西,劍指兵權。
財權和兵權拿到手,世子纔會定下心來。
這是他心中最要緊的事情,誰敢阻攔,他會毫不客氣地幹掉誰。
而皇上也很支持他。
老師徐階老謀深算,判斷出裡面的玄機,果斷縮手,只是搞些小打小鬧的手段,應付東南世家的質問。
但絕不跟世子及其背後的皇上翻臉,於是躲過一劫,還成爲首輔。
東南世家,確實不少人家靠海商貿易發了財,但是海外貿易暴利、風險也大,又涉及到禁海令,容易溼鞋。
東南世家往往繞了幾道彎子,找到白手套去操辦海商的事情。
現在剿除倭患成了主流,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沾上通倭的罪名。那五家過於囂張的世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既然如此,早就賺得盆滿鉢滿的世家們,也暫時偃旗息鼓。
畢竟在他們心裡,置下了大量田地,可以傳嗣子孫,纔是最重要的,沒有必要在風口上去冒險。
高拱不知道里面的玄機,現在心裡還很輕視世子,爲了晉黨利益,肯定會跟胡宗憲幹上。
老師說得沒錯,世子的心計智謀和手段,已經青出藍而勝於藍。
高拱肯定會吃大虧的!
嘉靖四十三年,夏四月初十。
浙江水師提督盧鏜,率領浙江水師主力定海營,兩千料大海船二十一艘,其餘大小船六十五艘。
出寧波,在定海衛休憩兩晚,然後揚帆向東,準備做例行海上巡視。
“報盧軍門!”有快船來報。
“什麼事?”
“有商船來報。兩艘商船在大衡山以東洋麪被七艘海賊船攔劫。其中一艘是興瑞祥的商船,一艘是蘇州恆仁泰的商船。貨品被洗劫一空,海員死三十七人,傷四十五人。”
“都是有牌照的商船?”盧鏜問道。
“都有牌照。出海時都拿了統籌局寧波市舶科的出關紙。”
“那就是給咱們水師繳了份子錢,我們不能坐視不管。馬上發信號,各船起錨揚帆,出海!”
副將勸道:“軍門,商船被劫在三天前,離咱們這裡有數百里路。現在追,大海茫茫,很難追得上。”
“再難追,也得追!商船心甘情願地給我們水師繳份子錢,爲得什麼?因爲我們能保得他們平安!
現在坐視不理,以後誰還願意繳稅納份子錢?以後我們水師兄弟們,只能喝西北風!”
盧鏜呵斥了幾句,又分析道。
“這片海面上,大股海賊被我們清剿乾淨了。還能一次劫兩艘海船的,多半是一直藏在東倭的謝大腦袋和池三金。
碼得,這兩隻老鼠終於從老鼠洞出來,機會難得,這次非要追上不可!”
船隊向東南方向追擊,七天過後,定海營前哨船的瞭望手看到前方有島嶼出現,連忙向後面稟告。
“我們跑到哪裡?”盧鏜問副將。
“軍門,前面應該是朝獻的耽羅島。”
“找港口停泊,派人上岸去問問,是不是有海賊船隊經過?”
兩個時辰後,副將來稟告:“軍門,當地鄉民說,昨日有一隊船隊在附近停泊,大約十餘艘船,今天一早就起錨走了,直奔東邊。”
“追!”
“是!”
兩天過後,定海營前哨船瞭望手大喊道:“前方發現船隻!一,二十一艘海船!是我們在追的海賊船隊!”
消息通過旗語傳遍定海營,正當全隊歡呼時,前方瞭望手又傳來消息:“前方發現港口,是東倭港口,海賊船隊正拼命往裡逃竄。”
全營默然。
副將問道:“軍門,海賊船隊逃進東倭港口,我們怎麼辦?”
盧鏜只沉默幾息,斷然道:“追!都追到這裡的,難道還調頭回去?”
“要是東倭藩主阻止我們拿賊怎麼辦?”
“怎麼辦?敢攔住我們拿人,打他個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