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宣殿的內室,格外靜謐。
岑慕凝睡在鬆軟的龍牀上,隱隱聽見外面有動靜。伸手去推身邊的人,才發現他已經不見。
興許那動靜,就是他關門的聲音。
殷離恭敬的朝他行禮,兩人極有默契的進了偏室。
“絮朵方纔飛鴿傳書,說事成了。”殷離如實稟明。
“那就好。”莊凘宸微微凜眸:“朕賜婚給驃騎大將軍,必然希望這樁婚事美滿,自然不給他們鬧假鳳虛凰的機會。”
“皇上所言極是。”殷離表示贊同:“這次的事情,屬下可以確保不漏痕跡。但公主必然會懷疑皇后娘娘。畢竟金步搖是借皇后的手贈予公主。屬下只是擔心,公主與皇后的誤會會更深。”
“無妨。”莊凘宸並不怎麼在意。“皇后聰慧,必然懂得應對。何況褚家待她比岑相好許多,爲着這個情面,她也不會與公主撕破臉。”
“皇上顧慮周全。”殷離恭敬道:“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屬下告退。”
“且慢。”莊凘宸有些好奇的睨他一眼:“朕聽聞你前兩日,惹青犁哭了?”
殷離微有些詫異,隨即搖頭:“屬下不知。”
“那丫頭……是皇后身邊的人。你若是喜歡,就好好待她。”莊凘宸若有所思的說:“畢竟也是從府裡跟着伺候的。”
“屬下並不敢有這樣的心思。”殷離臉色陰沉:“屬下的指責是聽從主子的吩咐。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打緊。”
“若無意,就趁早表明,別耽誤人家。”莊凘宸看他嚴肅的樣子,少不得提醒兩句。“也是難爲她,這麼多年從王府到宮裡,還活的那麼純真。”
“屬下倒覺得青犁愚蠢。”殷離毫不留情的說:“心思純真的人,如何能盡心侍奉主子,有如何能爲主子分憂。保不齊丟了性命都不知道是何緣故。”
莊凘宸蹙眉看着殷離:“你似乎很討厭她?”
“屬下只是不喜歡這樣一眼就能看穿的女人。”殷離恭敬的說:“時候不早了,主子早些歇着,屬下告退。”
他走的極快,逃一般的從莊凘宸眼前消失。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心突突的跳着。
莊凘宸倒是沒多想,進了內室被岑慕凝嚇了一跳。
“你怎麼起來了?”
岑慕凝直直的坐在牀上,看着他走進來。“方纔被噩夢驚醒,發現皇上不見了蹤影。還以爲你去了纓妃那。”
聽她這麼說,莊凘宸心裡竟然有些暖:“你是擔心朕撇下你,去寵愛旁人?看來纓妃有孕,着實讓你沒少吃醋。”
“臣妾不敢。”岑慕凝看着他的眼睛,藉着房裡那微微的燈火,總覺得這個人即便是在身邊,也很難觸及他的真心。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見見那個叫姿瓈的女人,到底她是用了什麼方法,能戳進他的心,便一生一世都拔不出來了。
“敢不敢是一回事,有沒有是另一回事。”莊凘宸捏了捏她的臉頰:“你有沒有後悔,當年入府之前,用了那樣的藥?”
岑慕凝眉心微蹙,一時間無言以對。
“若纓妃誕下皇子,朕會交給你撫育。”莊凘宸卻雲淡風輕的說了這麼一句。
“皇上可別這麼早說這樣的話。纓妃聽見了,怕要吃心。”岑慕凝轉過臉,幽幽的說:“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日日都能看見自己的孩子,承歡旁人的膝下。纓妃怕是要日日誦經,求老天讓她懷個公主,才能免於分離。”
“你倒是好心。”莊凘宸捏住了她的下頜:“可是朕希望你來撫育這個孩子。”
他的語氣略微嚴肅,如同命令。“皇后不想嗎?”
“皇上,臣妾再府裡就說過,只要是您吩咐的事情,臣妾一定會做好的。”岑慕凝何嘗不懂,他是要給那個孩子一個光明的前程。皇后的養子,總比低賤妾室所出的庶子,要高貴許多。這是爲她打算?並不是,這是爲他自己打算。
“其實朕,根本不喜歡孩子。”莊凘宸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什麼?”岑慕凝以爲自己沒聽清。
莊凘宸捏住了她的下頜,輕輕吻了上去。“不早了,睡吧。”
他不喜歡孩子?這是爲什麼?並且,難道這些年,送進她府裡的那些女子都沒有成孕,就是基於他的不喜歡嗎?
“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莊凘宸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朕在這裡,你便不會再夢魘了。”
“嗯。”岑慕凝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真相敲開他的頭,看看裡面都灌了什麼東西進去。如此的與衆不同!
天剛矇矇亮,外頭便有奴婢們魚貫出入的聲音。
褚培源微微蹙眉,只覺得頭有些疼。
懷裡忽然有人動了一下,他猛然睜開眼睛,姿陽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正打量着他。
“公主,你……”他坐起來,露出結實的胸膛。
“冷。”姿陽赧紅的臉轉向了另一邊。
“抱歉。”褚培源從牀上躍下,趕緊用被子將她矇住。逃一般的扯了自己的衣裳,躲到屏風後面去穿。原本是想逃出廂房的,但他知道,這個時候,外面伺候梳洗的人一大堆,這麼出去被撞見了,真是尷尬的要死。
姿陽公主躲在被子裡,回憶着昨晚的事。似乎隱隱想起了什麼,又好像根本記不清。
就因爲喝了一盞合巹酒,後來的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那麼酒裡的好東西,是褚府的人放的,還是……
“公主,更衣吧。”褚培源尷尬的撿起了地上的裡衣,彆着頭放在她的牀邊。
“嗯。”姿陽從被子裡伸出手,把衣裳拿了進去。
這期間,褚培源一直遠遠的站在屏風後面,不曾偷看一眼。
直到姿陽輕輕說了一聲好了,他才硬着頭皮走出來。
“抱歉,公主,昨晚的事情是微臣無禮。”褚培源心中也有懷疑,怎麼可能一杯酒,他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麼一想,彷彿又明白了什麼:“可是既然是公主的心意,微臣也只能如此。”
“什麼?”姿陽饒是一愣。
“微臣不敢誑語,三壇酒入口,也絕不會失去神智。”褚培源繃着臉:“公主的酒裡,有什麼好東西您自己清楚。”
“你懷疑我?”姿陽頓時惱火不已:“你以爲是我下了藥纔會害你……我爲何要這麼做?我可是堂堂的姿陽公主,我需要這樣得到我夫君的憐憫嗎?”
“公主爲何下嫁,您比微臣更清楚。”褚培源不願意和她再有爭執:“您放心,無論如何,微臣都會善待公主。”
“你簡直不可理喻。”姿陽氣的不輕,又萬分委屈。“我下嫁便是你高攀,你敢待我不好,九哥絕不會饒了你。”
褚培源點頭:“公主所言甚是。微臣謹記。”
話音落,他便往門走去:“這就傳伺候的人進來,爲公主梳洗更衣。”
“你……”姿陽看着他毫無留戀的身影,心涼了大半。她想起恪純公主和額駙那樣不睦的婚姻,更是不寒而慄。到底是誰,在她的酒裡下了藥?
是褚家的人期盼皇恩,纔會故意爲之。也好讓自己的兒子能心甘情願的接受這段御賜婚姻?還是九哥怕她不肯下嫁,才用這種手段逼着她不得不如此。又或者是皇后……她的心很亂,理不出頭緒。
“公主,奴婢給您換一身喜氣的衣裳。等下褚府的人要過來請安。待他們回府,您再行媳禮,前往褚府爲公婆敬茶。”絮朵笑吟吟的說着喜氣的話,全然沒有發覺公主眼底快要忍不住的淚水。“三日後,公主與額駙還要入宮向太后、皇上皇后請安。奴婢也會吩咐人準備好禮品……”
“出去。”姿陽冷不丁的吼了一聲。
驚得絮朵手裡的篦子都掉在地上。“公主,您這是……”
“滾出去。”姿陽一把掃了面前的東西,嚇壞了房裡伺候的婢僕。
“公主,萬萬不可。”絮朵緊着跪下去,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腕:“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的金步搖,摔不得啊。何況您昨日才大婚,這話要是傳進宮裡去了,皇上必然生氣。您有什麼氣,只管打奴婢,罵奴婢就是,萬萬不可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滾!”姿陽忍不住落淚,可是卻沒有力氣掙扎。那種感覺,像是褚培源將她整個人掏空了一般,她顫抖着,痛着,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公主,您這到底是怎麼了?”絮朵打發了伺候的人,關上了房門,才又趕緊過來看她。“您有什麼委屈只管告訴奴婢。”
“誰,是誰在酒裡下了藥?”姿陽瞪着絮朵問:“是不是你奉了皇命才這樣撅害本公主?”
“公主,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呀。”絮朵連連搖頭:“那合巹酒是褚府準備的。奴婢也讓人試過,並無毒。公主用的東西,奴婢怎麼敢不盡心。若那酒裡真的給人下了藥,不可能查不出來的。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沒有。”
“是麼。”姿陽繃着臉:“那你去把剩下的半壺都給本公主喝下去。若你無礙,本公主便信。”
絮朵點了下頭,轉身取了酒,皺着眉頭仰脖喝了個乾淨。“公主,奴婢真的沒有做過,您萬萬要相信奴婢。”
姿陽看着她似乎真的無事,心裡更加不安寧了。“那到底是誰?又用了什麼手腕?竟然這般輕而易舉的算計了本公主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