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要緊的事情,妃嬪們自然就散了。
倒是廖絨玉沒急着走,卻讓欣悡先回去。獨自留在前庭的院子裡,看皇后宮裡的菊花。
“娘娘,廖嬪似乎是有話要說啊。”冰凌很是奇怪:“這未曾有孕之前,廖嬪總算是謙卑和婉,雖然有時候說話也凌厲些,但總不會像如今這麼硬朗。娘娘,您說這是懷孕使人性子變了,還是廖嬪先前被貨架砸傷了頭,腦子理不清楚呢?”
岑慕凝嗔眉,嘆氣道:“你呀,也是越發的說話不饒人了。頗有幾分青犁的性子。”
“與她相處的久了,也是難免。”冰凌笑眯眯的說:“要不要奴婢請廖嬪進來?”
“不必了。”岑慕凝就着她的手往外走:“菊花甚好,品種繁多,本宮也想瞧瞧。”
冰凌蚊音在她耳畔道:“其實奴婢倒覺得娘娘沒必要太慣着廖嬪。”
岑慕凝側目與她對視一眼,卻沒有吭聲。
“皇后娘娘。”廖絨玉轉身見皇后過來,連忙就着煢瑟的手上前兩步:“臣妾冒失了。娘娘這裡的菊花甚美,比御花園裡的更嬌俏幾分。興許是鳳翎殿的地氣更好些,養出來的花也格外精神。臣妾一時貪看……”
對上皇后的眸子,廖絨玉覺得不說實話也不好,便笑笑道:“也是礙着心裡有事,就留下來盼着興許能再同娘娘說點一會兒話。沒想到娘娘真看出臣妾的心思,這便來了。”
“廖嬪有什麼心事儘管與本宮說。”岑慕凝溫和的看着她,表情柔順:“如今你有身孕,許多事放在心裡也不好,說出來反而輕鬆些。”
“還是娘娘最知道臣妾的心思。就算您要臣妾憋着,只怕臣妾也憋不住話。”廖絨玉輕嘆了一聲,語氣有些軟:“其實臣妾也不確定,敏妃宮裡這時候忽然有那麼離奇的事情,會不會和外頭的戰事有關。但總覺得敏妃似乎有什麼事情瞞着娘娘似的。她的母家,先前因爲她的恩寵,勾結朝臣,幾乎犯錯,多虧了皇上英明,娘娘也從旁幫襯,纔將隱患及早扼殺。但如今,情形又不同了。”
“怎麼不同了?”揣着明白裝糊塗,岑慕凝並不多言,只是靜靜聽着她說話。
“娘娘別怪臣妾疑心重。”廖絨玉微微鎖眉:“眼下戰況吃緊,皇上安危難料,這話原本臣妾不該說。可若是昨夜的刺客行刺成事,皇后娘娘您……遇險,這宮裡能掌控局勢的,恐怕也就只有敏妃一人。纓妃雖然也在妃位,卻出身低微,還得顧着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沒有能力和敏妃對抗。”
“你的意思是……昨晚行刺本宮的刺客,極有可能是敏妃安排的?”岑慕凝皺眉看着她。
廖絨玉就着煢瑟的手跪了下去,頭垂得很低:“若敏妃沒有這種心思,是臣妾小人之心,臣妾願意向她賠罪。可若敏妃真的存了這樣的心思,皇后娘娘您不得不防着啊。畢竟宮裡的事情從來都是瞬息萬變,沒有人能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臣妾自入宮起,就一直仰仗娘娘您的庇護,如今有了孩子,只希望皇上凱旋而歸,娘娘您能穩穩掌控後宮局勢,臣妾才能在自己那一方天地,平安的孕育這個孩子,直到皇嗣順利降生。這麼說,是臣妾的私心,可是皇后娘娘,臣妾已經是失去過孩子的人了。那個孩子走的不明不白就罷了,臣妾絕不願意看到歷史重演,再嘗試一回喪子之痛。”
“冰凌,扶廖嬪起來。”岑慕凝目光依然溫和:“從前的事情,本宮沒能給你個清楚的交代,的確是委屈你了。如今你再有身孕,乃是上天賜福與你。本宮也盼着你能一索得男,爲皇上再添皇子。所以無論宮外是否安寧,宮內是否太平,本宮都希望你可以精心養胎。你操心的事情,焉知不是本宮心中記掛之事,你大可放心。”
廖絨玉眼底燃起了希望:“多謝皇后娘娘體恤。臣妾希望能爲娘娘分憂,哪怕力有不逮,只要娘娘不嫌棄,臣妾就心安了。”
“你急於爲本宮分憂,本宮何嘗不希望能保護你母子倆的安全。”岑慕凝雙手握住了廖絨玉的右手,微微用力。她的手有些冰涼,但總算是光滑柔軟:“你放心。”
“有皇后娘娘這句話,臣妾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廖絨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娘娘待臣妾這樣好。將來臣妾的孩子,必然會視您爲親生母親那般孝順。”
“自然是好。”岑慕凝順勢從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支赤金紅寶鳳凰翎羽的鐲子,很自然的套在了廖絨玉的手腕上。
“皇后娘娘,這樣貴重的東西,臣妾怎麼不配享有。”廖絨玉趕緊去摘。
“誒。”岑慕凝握住了她的手,笑容溫和:“一支鐲子罷了,哪裡有配不上的。本宮瞧着你帶着挺好看,你膚色白,這赤金紅寶更襯得你氣色好。左右也是本宮的一點心意罷了。”
“那……臣妾就愧受了,多謝皇后娘娘恩賜。”廖絨玉朝她行禮。
“別動不動就行禮屈膝的,身子要緊。”岑慕凝微笑的樣子總是顯得很溫柔:“何況本宮是最不在意這些的。好了,說了這麼多話,你也乏了,趕緊回宮去歇着吧。容後有什麼需要的,叫煢瑟來告訴本宮。”
“是。”廖絨玉含笑謝過,才就着煢瑟的手慢慢的走出了鳳翎殿。
冰凌卻有些看不懂了。“娘娘,那鐲子是您進宮的時候,皇上吩咐內務局特意打製的。您素日裡一向覺得珍貴,很少佩戴。怎麼今日才帶着,轉手就送了廖嬪?那上面的圖案,可是鳳凰翎羽,她不過是個嬪位,哪裡能夠得上用。”
“不過就是一支鐲子罷了。”岑慕凝瞧着廖嬪走的方向許久,直到身影瞧不見了,脣邊的笑容還是那麼明豔。“且這鐲子是一對。”
“是。”冰凌點頭:“奴婢記得,這鐲子的確是一對,但從沒見娘娘帶過一雙。”
“那是因爲那一支鐲子,不小心被本宮弄壞了,還在梳妝鏡前的匣子裡擱着。”岑慕凝不動聲色的說:“既然提到這件事,等下你去一趟內務局,將那鐲子交給掌事太監,讓他拿去給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復原。”
“是。”冰凌點頭,卻有些摸不着頭腦。到底皇后娘娘心裡有什麼盤算呢……
這兩日,表面上看着後宮裡是一池靜水,但實際上,誰的心裡都不太安寧。
岑慕凝接到的褚榮志的信箋是是在第三日一早。
信箋上只說突圍的事情一舉成事,且敵軍糧食被焚燬,戰事轉機已現,不日就能有好消息。
“娘娘這太好了。”冰凌笑得合不攏嘴。“如此一來,褚家的危機就算是徹底解除了。”
“是呀。”岑慕凝仍然有些許擔憂:“只是皇上仍然沒有消息,也不知道青犁那邊如何了……”
“那丫頭也是的,平日辦事都挺利索,怎麼唯獨這一回,出去了許久,也不知道送個消息回來。叫人乾着急。”嘴上這麼說,但轉念又是一笑,冰凌幽幽嘆氣:“她呀八成是一門心思的去救皇上和殷離了。那丫頭最是單純,誰待她好,她就對誰好,豁出命去的哪種好。”
“是啊。”岑慕凝笑吟吟點頭:“其實有時候想想,她這樣子活着也是挺好的。赤誠也真摯。”
說到這裡,她想起了什麼似的:“這幾日後宮可還太平嗎?”
“算是還好。”冰凌往那窗外瞟了一眼,低聲道:“也不算特別好。聽說敏妃娘娘那,又瞧見第二朵絨花了。敏妃着人偷偷在茂貴嬪的月樺殿監視。可是那些人不濟,也不知道是偷懶還是看走眼,都說沒發覺什麼異常,也不曾有人進去過。但絨花還是少了一朵。明顯是有人暗中行事。這個倒是讓奴婢不得不防着些。畢竟在後宮裡有這樣伸手敏捷的人,不是什麼好事。”
岑慕凝略微點頭:“其實後宮也是個大戲臺子,都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些事,只要不危及旁人,她們要鬧就鬧去。你只管暗中盯着就是。對了,讓你拿去內務局修的那隻鐲子,也差不多了,等下你去問問,無論有沒有修好,都帶回來。”
“是。”冰凌仍然好奇,那鐲子到底有什麼說法。但皇后沒多說,她就也沒再問。
午膳之後,她按照皇后的吩咐,將鐲子拿了回來。
岑慕凝當着她的面,將錦盒打開,纔拿起鐲子一看,鐲子便斷成兩截。
“豈有此理。”冰凌不免生氣:“這些奴才是怎麼回事,還敢口口聲聲的說鐲子已經修好了。這分明就沒有修好,不然怎麼會一碰就斷了。皇后娘娘別生氣,奴婢這就去找他們算賬。”
“不必。”岑慕凝看着那鐲子,心頭微微一緊:“藏匿在暗處的那隻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
“……”冰凌疑惑的看着皇后,一頭霧水。
岑慕凝將兩截鐲子拿起來,用其中一個塞進另一個裡面,稍微一擰。兩截鐲子就合二爲一,恢復了原樣。
“娘娘,這是……”冰凌仍然糊塗的不行。
“這鐲子內有乾坤。”岑慕凝饒是一笑:“這裡面原本可以藏一些香粉,佩戴的時候,香粉透過鐲子若隱若現的飄出香氣,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但……也可以藏毒。不經意間轉動兩半鐲子的銜接處,裡面的粉末就會灑下來,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但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一旦徹底扭開機關,往裡面添置粉末,又或者是查看裡面究竟有沒有暗槽,這鐲子接口處一個小卡扣就會斷掉,使鐲子難以復原。必得送去內務局,由能工巧匠重新安置卡扣,才能完好如初。”
冰凌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裡閃過一絲涼意。“原來娘娘將這個鐲子送給廖貴嬪,就是這個緣故。”
“不錯。”岑慕凝幽幽一笑,脣角凝霜:“當日祈福殿的佛像那件事,我就奇怪,蒼憐怎麼會知道。一定是有人暗中給她送信。這事我一直按着不去查,就因爲時機不到。當日知曉整件事的人也就那麼幾個,除了暗中動手的褚培源,別的人都有嫌疑。”
“皇后娘娘您……”冰凌聽她提到褚培源,不由得一驚。“您已經知道褚好將軍他……”
“原來你也知道。”岑慕凝微微一笑,繼續往下說:“這個人既然揹着本宮向蒼憐獻媚,就一定不會只做一次。如今看來,她還真是藏匿的深。”
“廖嬪不相信皇后娘娘是真心保護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對皇后娘娘送給她的東西也不會放心。於是便偷偷擰開這鐲子來檢查,豈料竟然弄壞了卡扣。沒辦法,她得修好還得佩戴在身上纔不會被懷疑。只能去內務局調換那隻才修好的鐲子。奴婢有些不明白了,她爲什麼要這般冒險,就不能偷偷拿出宮去修,或者叫人再仿製一隻一樣的。”
“因爲時間來不及,且這種卡扣也不是什麼人都會做的。稍微設計的不合適,鐲子就接不成。到時候再想要修,只會更麻煩。”岑慕凝心道,廖嬪雖然聰明,但狐狸終究是難以藏住尾巴的。“她肯定以爲內務局的人發現鐲子沒修好,會再修一次。又或者說,就算咱們知道她的心思,沒有證據,也不能把她如何。畢竟沒有撕破臉,就不算是有證據了。”
“娘娘說的是。”冰凌還是覺得惋惜:“但會不會只是因爲廖嬪好奇,不慎弄壞了鐲子,怕您責罵,才動了這樣的心思?奴婢適中記得,咱們逢難的時候,廖嬪和欣美人每每都會來探望您。那時候,她眼裡的真誠當真是打動了奴婢。奴婢甚至覺得,親姐妹之間也不過如此。廖嬪娘娘是真的拿娘娘當親人,纔會這般的呵護、關心……”
“她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麼會讓你看出虛假來。”岑慕凝惋惜的說:“若我沒猜錯,她的第一個孩子……很可能是斷送她自己之手。”
“什麼!”冰凌心口一陣:“若然如此,她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不光如此,當初謀算纓妃的孩子,她也是花了力氣的。可惜纓妃還算是爭氣,最終也保全了自己的親骨肉。她倒是爲了恩寵,忍心對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岑慕凝揉了揉眉心,笑裡透着一股清凜的涼意:“也罷,這事情不必說開,只是已經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暗中提防就是了。倒是咱們宮裡那個,再不能留了。”
“奴婢明白。”冰凌凝重道:“娘娘放心,奴婢今晚就會處置好這件事。”
岑慕凝將那鐲子放回錦盒裡交給她:“收好便是。忽然想吃橘子了,你去挑幾個甜的拿來。早晨才送來的那一筐,拿去給宮裡的人分了吧。”
“好。”冰凌點頭笑着退了下去。
“正好。明清。”她剛出來,就看見明清在廊下站着呢。“皇后娘娘說要幾個橘子,剩下的讓咱們分了。你趕緊叫人把竹筐擡到後院去。”
“好嘞。”明清也是高興的。宮裡難得有個高興的事情,主子賞橘子了,大傢伙自然都開心。
這一晚,宮裡特別的安靜。就連搖晃樹枝的秋風都犯懶,絲毫沒有動靜。
次日,便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花房的匠人們早早的將培育好的各色花卉擺放在御花園顯眼的地方。
引來了妃嬪們步行觀賞。
就連有了身孕的廖絨玉也極有興致,拉着欣悡的手慢步在花叢之中。
“前幾日我還說,皇后娘娘宮裡的菊花甚美。不料這回花房培育的菊花都不錯呢。我雖然不認得品種,但瞧着這五色繽紛就覺得舒心。妹妹,你喜歡哪一種顏色啊?”
“姐姐說的是呢,這五色繽紛的菊花,搭配在一起瞧着才惹眼好看。若單說哪一種最美,妹妹倒是難以取捨。總覺得瞧着都是極好的。”欣悡笑的合不攏嘴:“姐姐喜歡,等下給皇后娘娘請了安,妹妹再陪姐姐來走走。院判也說了,姐姐孕中多走動些,來日好生呢。”
“是啊。”廖絨玉瞧見一朵極爲罕見的綠色菊花,鬆開了欣悡的手自顧自走過去:“我也盼着能少遭點罪……”
她的罪字纔出口,腳下就被什麼東西一絆,身子往前一傾,她猝不及防的摔了出去。眼看着肚子着地,她趕緊跪下用雙手支撐。手肘擦着地面往前滑出許多,疼的她齜牙咧嘴。
“姐姐。”欣悡嚇壞了,趕緊和煢瑟一起奔過來扶她。“姐姐沒事吧?好好的怎麼會摔了?”
“啊!”煢瑟往廖嬪腳底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失聲驚叫。“腿……腿……”
“什麼腿?”廖絨玉疼的皺眉,順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這……這是什麼?”
“來人啊,快來人。姐姐莫怕,讓他們處理。”欣悡也瞧見了不對勁,趕緊喚了戍衛。“把着裡挖開,看看到底是誰被埋在此處?”
“埋?埋在此處?”廖絨玉身子一顫,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好好的,怎麼會有個死人埋在御花園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