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一派死沉沉的冷寂。
岑贇端着茶盞的手輕微發顫,總覺得頭頂上佈滿了烏雲。
五姨夫人羅馨悅在一旁安靜的服侍着,大氣都不敢喘。
眼見着茶盞見底,她才又重新端了一盞奉上。“老爺,換一盞熱茶喝吧。”
“換?”岑贇橫眉看着她:“你怎麼就知道換的這一盞適合老夫呢?萬一茶太燙,又或者已經發黴才沏成的,豈非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羅馨悅一聽這話,當即就明白他說的不是茶。“老爺,妾身愚鈍,但卻明白一個道理。良禽擇木而棲。如今已經變天了,涼了的茶自然不合時宜,只有溫熱的茶才能取暖。即便是在夏日裡,暖人心脾的茶也總好過冰涼的茶。”
岑贇沒想到她這麼聰明,竟然還聽出了弦外之音,眉頭不免鬆了一些。“你是說,爲夫也該合了這樣的時宜?”
羅馨悅連忙跪下,一邊替他捶腿一邊壓低嗓音道:“老爺心裡明鏡似的。大小姐是褚夫人所出,褚家如今雖然被皇上鎮壓,可是心已經向着大小姐了。只要瑞明王殿下收付朝堂,架空了皇帝,褚家翻身是遲早的事情。妾身雖然深居簡出,卻也聽聞褚家的少將軍秘密的鉗制了皇帝的外援……”
岑贇一雙眸子閃爍着冰冷的光:“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嘛!”
“老爺恕罪,妾身也是讓母家去打探的。”羅馨悅壓低嗓音道:“老爺這些日子一直留在府中,也是想看清楚時局。妾身雖然不懂朝中之事,卻想要替夫君分憂。”
“分憂?很好!”岑贇好奇的問:“那麼依照你的意思,爲夫如今當如何?”
“這……”羅馨悅略微一想,猶豫的說:“自然是表明自己的立場,這個時候了,大覺差不多已經定了。老爺亮出身份,無疑是棄暗投明。瑞明王殿下哪怕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刁難您。更何況,朝中向着皇上的那些老臣子,多半手裡是沒有實權的,有的不過是一張嘴,一支筆。老爺您可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丞相,您一點頭,必然能穩穩的操縱朝中的勢力,使瑞明王殿下能平穩的達成心願。到那個時候,殿下自然會對您信賴。”
“哪裡有那麼容易。”岑贇早就看透了莊凘宙和莊凘宸,他們一個多疑狹隘,一個冷酷無情,誰都不會掏出真心給這些臣子。只有江山和皇權是萬年不變的。誰又會輕信了誰?”
“老爺說的沒錯,即便是沒有真正的信任又有何妨。只要老爺仍然是能鉗制朝廷的那枚棋子,無論誰是皇帝,您都不可或缺。再有,大小姐嫁去瑞明王府,從初春到入夏,不過短短几個月的功夫,就這麼輕而易舉的籠絡了瑞明王殿下的心……只要大小姐肯從中籌謀,何嘗不愁殿下會重用甚至依附於老爺您。”
這纔是岑贇最擔心的事情。他對岑慕凝的恨太重,以至於真的對她起了殺心。也是他親口向太后請求賜婚,才把她送去瑞明王府爲妃。如今有求於她,又不知道要看她什麼樣的嘴臉……
“老爺,妾身知道您的心思。”羅馨悅溫和的說:“血濃於水,大小姐會惦記着您多年的養育之恩。何況如今,您已經迎褚夫人回府,設了神主牌日日供奉,還允許她安葬於祖墳之中,這已經是對大小姐最好的寬慰了。其餘的事情,只要慢慢的化解,還是可以迴旋的。妾身願意略盡綿力,替老爺和大小姐從中緩和。”
“你有什麼法子?”岑贇不解的看着她。
“大小姐一向疼惜弟妹。若不是那時候有郭夫人暗中使壞,讓妾身疑心大小姐要害慕川,也不會惹出那麼多亂子。可那個時候,大小姐明知道有危險,還是選擇救慕川,便知道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不如,把慕川送去她身邊時常陪伴,也好能讓她安心。”
“你倒是捨得。”岑贇蹙眉看着她。“那可是你的親兒子。”
“大小姐是慕川的親姊,自然會待他好。送慕川去享福,妾身有什麼捨不得。”羅馨悅溫眸道:“這一年多,府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慕峰至今還在外頭受苦,府裡又接連香消玉殞了兩位夫人。妾身只盼着老爺能度過這次的難關,也好重振咱們相府。爲着這一層,妾身做什麼都願意。”
層雲拍了拍她的手背,溫和道:“你的話,爲夫都記住了。來日相府重振,必然不會虧待你。”
袁龍在門外輕咳了一聲,沒敢進來。
岑贇聽見動靜,連忙問:“什麼事?進來回話。”
“啓稟相爺,宮裡頭才送來的消息,瑞明王殿下血洗金殿,將那些用戶皇帝的老頑固全都給殺了。”袁龍面色凝重,是因爲心繫大小姐的安慰。瑞明王殿下如此的心狠手辣,會不會對大小姐不利?
“全都殺了?”岑贇的心突突的跳:“那皇帝呢?皇帝怎麼可能容許他這麼做?”
“老爺,宮裡的消息說皇后娘娘病的很重,皇上一直在身邊陪伴。還說爲了醫治皇后娘娘,貞太妃領着大小姐去了鳳翎殿……老爺若是皇后娘娘萬一……您說皇上會不會一怒之下,對大小姐動手?”
岑贇蹙眉,半晌才道:“她不會有事的。老夫也沒想到,那麼多的兒女之中,她竟然是最刁滑最有手腕的一個。若是早些看出來,就應該把她送去宮裡爲妃,哪裡還會有這場禍亂。”
袁龍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相爺心裡始終就只有他的前程和榮華,哪裡會顧惜自己的女兒?
“你趕緊去準備車馬,老夫這就進宮。”岑贇心想,他得做做樣子,即便沒打算庇護這個女兒,也得讓這個女兒覺出他還是有些父親的情分。
而這個時候,岑慕凝在宮裡的確不怎麼好受。
皇后眼看着不行了,哪怕是吃了貞太妃給準備的解藥。莊凘宙紅了眼睛,恨不得把面前的人都給殺了算完。
首當其衝,就是岑慕凝。
“你爲何這樣誆朕,你要的傳國玉璽,朕都已經遞到你懷裡了。你還想怎麼樣?”莊凘宙手裡拿着長劍,劍鋒直直的指着岑慕凝的咽喉。“朕可以不要江山,不當皇帝,可是朕不能沒有皇后。岑慕凝,皇后要是有什麼閃失,朕第一個送你下去給皇后陪葬。”
貞太妃起身走上近前,硬是從岑慕凝手裡把傳國玉璽給奪下來。
“皇上言之有理。”貞太妃清冷一笑:“皇后的命,比這塊玉石可重要多了。慕凝,你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呢。”
岑慕凝輕巧的勾起脣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妾身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她看着貞太妃的眼眸,忽然覺得太后臨死前說的話一點也沒錯。貞太妃對她的恨,不亞於太后。兩個根本就是立場一致的人,卻能生出如此的怨恨,難道僅僅是因爲貞太妃嫉妒她美貌嗎?還是怨恨她“奪走”她兒子的心?
根本就是太妃心裡有鬼!是她!一定是她沒錯。
岑慕凝看着看着,她忽然轉身離開,不有詫異:“母妃,你這是要去哪裡?”
“自然是把這玉璽送去金殿。”貞太妃笑的合不攏嘴:“慕凝,你做的好。哀家一定會轉告凘宸,將來追封你爲皇后。”
追封!
聽見這兩個字,岑慕凝有些哭笑不得。她還沒死呢,憑什麼追封她爲後。她能走到這一步,就是衝着仇恨來的。事情都沒做完,憑什麼讓她死!
“聽見了嗎?”莊凘宙的劍尖戳在岑慕凝的肌膚上,微微刺痛。“你的宿命,也好不到哪裡去。那對母子,根本就是過河拆橋,根本就不會讓你活着。”
“皇上……”皇后吃力的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卻猛的從牀上摔下來。
莊凘宙一驚,連劍都扔了,只管去抱她。“璇玥你沒事吧?別擔心,朕在這裡。朕會一直陪着你的。”
“臣妾恐怕要先走一步了。”璇玥緊緊的攥住她的手,鮮血從嘴角慢慢的流出來。
“岑慕凝,你給朕解藥,你快點給朕解藥……”莊凘宙抱着皇后,惡狠狠的朝她嚷道。
岑慕凝看着他面對心愛人瀕臨死亡前的那種絕望,心絃繃得很緊很緊。
“你給朕解藥,朕既往不咎,你要什麼都行!”莊凘宙用乞求的口吻,對着岑慕凝說:“只要皇后能好起來,你要什麼都行。包括朕的命……”
岑慕凝看着他的臉,彷彿感覺到他的劍真的紮在她的心口,疼的那麼真實。
“皇兄終於想通了。”莊凘宸破門而入,一柄長劍猶如一道閃電一樣,劃過岑慕凝的餘光,直直戳進莊凘宙的胸膛。
岑慕凝捂住了眼睛,痛苦的轉過臉去。
“璇月,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莊凘宙顧不得疼,去抱皇后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不能迴應了。“璇月……沒事的,朕就來陪你。”
莊凘宸凌空一躍,一腳踹在他的額頭。“皇兄,想死,沒那麼容易。”
莊凘宙吃了這一腳,暈厥過去。
“來人,打入天牢。”莊凘宸平靜的看着衆人處理這裡,眼底毫無波瀾。
一切已成定局,岑慕凝轉過身,慢慢的往外走,也許這就是他和莊凘宙不同的地方吧。若倒在那的人是她,莊凘宸一樣能氣定神閒的完成自己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