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徐徐的風送來絲絲的涼意。尤其是坐在滿是荷花的湖邊,看着碧盤般的荷葉上,託着晶瑩剔透的晨露,那種感覺當真是極好的。
只可惜,要見的人掃興,岑慕凝抿了口熱茶,索然無趣。
“給皇后請安。”姿陽精心裝扮了一番,出現在岑慕凝面前的時候,眼底的嫌惡之色並未完全泯去。“皇后娘娘當真是好興致。讓人在這裡設了茶點,上賞花品茗,悠然自得。”
“公主也好興致,一大早起就入宮陪本宮說話。”岑慕凝細細的打量着她的裝扮,笑容溫暖:“瞧公主這樣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足見公主有多在意今日的覲見。想來公主已經知道是爲着什麼事情了。”
“是。”姿陽公主幽幽嘆氣:“身爲皇族的公主,我咋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恪純姐姐的婚事,是我母后安排的。她即便有深愛的人,最終還是嫁給了現在的額駙。皇后娘娘恐怕還不知道呢吧,姐姐去庵堂裡養病,額駙就去探望過一回。聽說姐姐病的不輕,額駙這邊就急着納妾了,說是要給他家傳宗接代。姐姐知道了這件事,怕是要病的更重了呢。”
“姿陽公主這時候提及此事,不知道想要暗指什麼?”岑慕凝疑惑的與她對視,卻沒能琢磨清楚她的心思。
“我只是母后最沒有用處的女兒。母后如今已經薨逝了,我皇兄又成了廢帝。九哥能容我活到現在,在宮外給我一個安身之所,我已經萬分感激了。”姿陽蹙眉,眸子裡閃爍着冰冷:“我是恨你的,恨你可以從一個小小的王妃,搖身成爲當朝的皇后。恨你的出現,打破了我所擁有的一切。你害死我母后,扳倒我皇兄,你幫着九哥一步一步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摧毀。現在,九哥要用我來籠絡你的舅父一家……而我爲了活下去,爲了榮華富貴,竟只能順從!”
“你別說的你自己那麼悲慘。”岑慕凝吃了一顆蜜餞:“皇上只是讓本宮問你的心意。並沒叫本宮一定勸你點頭。”
“呵呵。”姿陽饒是一笑:“你覺得你這話說的不可笑嗎?我有什麼資格拒絕。今天,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夫君給的。若他不想給了,我豈止是死。那一日,我和你爭執,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岑慕凝想起來那天的事情,就那麼不了了之了。到底她和莊凘宸說了什麼,她確實沒多想。
“九哥對我說,若安分,便能活着。否則,皇族的族譜上,很可能從此沒有我的蹤跡。”姿陽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下來。“我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卑微的活着。我現在和一隻喪家犬有什麼區別。只能向你們搖尾乞憐,來換取食物和活下去的希望。稍稍讓你們不滿意,我這個人就可以從這世界消失,猶如沒來過一樣。你們的心,好狠。”
怨不得太后昏迷的這幾日,姿陽公主沒再進宮生事。原來莊凘宸說了這麼重的話,也就難怪她嚇破了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從出生至今,已經享受了許多別人幾輩子都承受不了的福澤。”
“所以我就該拿我自己去償還嗎?”姿陽冷笑了一聲:“我現在就只有我自己這孑然一身而已。可我爲了活下去,還得用我身子去討好你們褚家的男人。我得成爲他的妻子,他的女人,爲你們褚家生兒育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好的一段佳話啊。可你比誰都清楚,我和他沒有情分,有的只是我必須認命。”
“你可以不點頭。”岑慕凝心想,我還巴不得你離褚家遠遠的。
“我可以嗎?”姿陽笑的很陰冷:“我只要敢反抗,就會落得比死還悲慘的下場。我的母后已經薨了,皇兄也駕崩了。這世上,連個爲我難過的人都沒有。我再不爲自己打算,就任由你們踐踏嗎?”
還記得初見她的時候,她那般春風得意,傲然羣芳的樣子。就連一旁的恪純公主也被她那股子高貴出身養出的傲慢給比下去。
如今面前的姿陽公主,好似一盆被澆滅的炭火。黢黑的泥湯裡只有冰涼,再難以復燃。
“那好,本宮會稟告皇上,你願意。”岑慕凝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層薄薄的霧氣,像是連風都吹不散。”
“那我是不是該多謝皇后娘娘的恩典?”姿陽咬着脣瓣,哀傷的看着她的眼睛。“只是我很好奇,皇后娘娘真的希望我成爲褚家的媳婦嗎?難道你看不穿九哥的心意?他根本就是希望用我制約褚家,表面上風光的一樁親事,說到底,不過是制衡的手段罷了。”
岑慕凝當然看得明白,可是她和姿陽一樣,別無選擇。
她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說:“天賜良緣,自然是你們有緣。恪純公主的婚姻或許不夠美滿,但是本宮希望姿陽公主你今後的日子能舒心平安。”
“嗬!”姿陽輕笑一聲,走到她面前:“皇后,你何嘗不是爲了你自己的榮耀而活着。你怕得罪了皇上,到頭來你會和我一樣一無所有。”
“不。”岑慕凝搖頭:“我和你不一樣。你會一無所有,我不會。”
“皇后太自負了。”姿陽冷笑了一聲:“你知道九哥的心結所在,你就不會再有踏實的日子了。”
“你怎麼知道本宮不知道呢?”岑慕凝看着她滿腔悲憤,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沉眸道:“不過不管怎麼樣都好。來日你成了褚家的媳婦,不求你爲褚家做多少事,但求你能放下過往,好好的過日子。若能如此,你也不會擔心一無所有。本宮的表哥,是個有擔當的人,他必然會待你好。”
姿陽朝她行禮,低頭的一瞬間,眼淚從眼眶裡掉落。“從前是你向本宮主請安。如今是本宮主向你行禮。風水輪流轉,誰又能知道以後的事情?”
這話說完,她轉身便走了。
岑慕凝端起了手邊的茶,慢慢的喝着。也不知道表哥得知這事,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公主爲何要這樣委屈自己,您若真的不肯點頭,皇上總不能逼着你嫁。”絮朵雙眼泛紅,說話的聲音帶着哭腔,看着就叫人覺得難受。
“絮朵,我身邊如今就只有你一個能信任的人了。”姿陽壓低嗓音,輕聲道:“當日岑氏險些被自己的父親所害,她能活下來,就因爲做出明智的決定,嫁給九哥。如今,我的境況與她當日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被至親所迫,既如此,嫁進褚家,也是我活下去的指望。”
絮朵似是明白了什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公主想要爲太后和皇上覆仇?”
“自然的。”姿陽看着遠處,那些紫薇開的極好。“臘梅開在嚴冬,紫薇盛放酷暑,但凡是活着,就自然有它的道理。本公主能屈能伸,爲了復仇,什麼苦都能吃。”
“可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姿陽看着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一笑:“皇后就是不希望我入褚府。所以我必得裝作不情不願,甚至厭惡怨恨的樣子。只有這樣,她纔會替我促成此事。只要我進了褚府,瞅準機會,我一定設法讓皇上滅了褚家滿門。帝后之間生出嫌隙,你覺得皇后還能忍氣吞聲的活在九哥的統治下嗎?”
“公主果然好謀算。”絮朵這才放心不少:“只是要委屈您下嫁褚府那個莽夫,當真是老天無眼。”
“都是命。”姿陽含着淚說:“當初母后要將我許配他人,我執拗的不肯。偏要留在母后身邊。若當時讓母后爲我擇了夫婿,如今也不會是這般光景。可是絮朵,我不後悔。若我嫁的人不能爲我出力,不能襄助我復仇,那要他有什麼用。倒不如現在好。”
她不再說什麼,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道:“快走吧。我不想在這裡多留一刻。”
岑慕凝來到擎宣殿的時候,莊凘宸已經下了朝。
見她盛裝而來,他眼底微微溫和:“見過姿陽了?”
“是。”岑慕凝行禮的同時,微笑着說:“姿陽公主最能爲皇上分憂,她是願意的。”
“甚好。”莊凘宸絲毫沒有半點意外。“等着你表哥凱旋而歸,朕便爲她們賜婚。”
岑慕凝略點了下頭,正想要說什麼,就看見軟珥從茶間走出來,手裡還捧着茶盞。
“給皇上、皇后請安。”軟珥屈膝行禮,表情略顯得尷尬:“臣妾不知娘娘過來了,只准備了一盞茶。這就去爲娘娘烹茶。”
“不必了。”岑慕凝朝莊凘宸行禮:“公主大婚,臣妾要依照宮規準備所用物品。畢竟這是皇上登基之後,第一次賜婚,一應的所需都不可有差池,還是早些準備的好。”
“嗯。”莊凘宸表示贊同:“關係到皇家與褚家的顏面,你只管好好準備。”
“臣妾告退。”岑慕凝轉身的那個瞬間,她清楚的看見莊凘宸的手握住了軟珥的手腕。他的動作那麼熟悉,可握着的,卻換做了旁人。
悄無聲息的從擎宣殿出來,岑慕凝一腳一腳的踩在磚地上,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這個時候,她感覺她自己有點皇后的樣子了。
皇后麼,若不彈壓妃嬪,就只有被她們一次一次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