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投誠

喜鵲登梅,可是個極好的意頭。

清早來太后宮裡請安的妃嬪們,都看見了這麼好的精緻,臉上的笑容溫軟不少。

太后就着婢子舒曼的手,緩緩的走進正殿。那冬日裡的暖陽正好透過窗櫺進來,照着這些披金戴銀,五光十色的美人,只覺得眼花繚亂。

“給太后請安,願太后宜安百益,千歲千福。”

妃嬪們嗓音清甜,和那枝頭上的喜鵲似的惹人喜歡。

太后眉開眼笑,心中歡喜:“哀家看見你們在這,就跟看見春天一樣。花容月貌的比那枝頭上的花朵嬌嫩。後宮裡的人越多,哀家就越高興。只盼着你們也能和纓妃、廖嬪一樣有福氣,早早的懷上龍子,給哀家多添幾個皇孫皇孫女。”

“臣妾謹記太后教誨。”妃嬪齊聲應下。

“都坐吧。”太后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的奴才通傳,皇后駕到。

前一秒還溫暖的笑容,這時候已經微微凝滯,冷的叫人看着難受。

妃嬪們只好起身,等着皇后進來。

岑慕凝就在這樣的時候走進去,迎着太后並不溫暖的目光,以及中多妃嬪各異的神色,面帶微笑舉止得體的朝太后行禮。

“臣妾來遲向母后請安,還請母后恕罪。”岑慕凝朝身後望了一眼。

冰凌和青犁親自擡了一架屏風進來。

“這是臣妾命人特意爲母后準備的屏風,入冬了,風硬些。母后一直崇尚節儉,遷居鳳鸞殿的時候未曾翻修寢殿,臣妾便擇了這架屏風爲母后禦寒。這上面繡着喜鵲登梅的圖樣,寓意着極好,還望母后能喜歡。”岑慕凝笑裡透着一股冰涼,可是不仔細卻也看不出什麼。

“皇后這般用心,哀家自然喜歡。”太后對身邊的舒曼道:“還不讓人收下。”

“是。”舒曼領着兩名侍婢,接過屏風慢慢的挪下去。

“母后身邊伺候的人又換了?”岑慕凝看舒曼眼生,不免奇怪:“聽聞這些日子,母后擇了好幾個伺候的人,都不盡如人意。要不要臣妾去內務局好好給您甄選幾個送來鳳鸞殿侍奉?”

“皇后有心了。”太后和顏悅色的看着她:“倒也不必這麼麻煩。只是人老了,喜歡有規矩的人在身邊伺候着。只會耍嘴皮子那種,又或者光是臉蛋好看的,到底沒什麼用。”

這話聽上有些彆扭。

妃嬪們一時聽不出到底是在說皇后的不適,亦或者是恭嬪。

“對了,敏妃、茂貴嬪,你倆過來。”太后似是想起了什麼。

兩人很自然的起身,越過皇后走到太后身前。

這時候舒曼已經領着人呈上了兩隻錦盒。

“哀家特意讓人打造了這兩隻金簪子,你們一人一支。”太后親手從裡面取出金簪,替兩個人分別帶上。

軟珥眼尖,一眼就瞧見那金簪下面綴着的流蘇不對勁。按說妃嬪所用的流蘇六對十二條已經是殊榮了。可太后所賜的這兩支金簪,都超過了十二。

莫非太后是要籠絡這兩位母家有權勢的女人,分皇后的寵,甚至取代皇后?

“石榴寓意多子,哀家盼着你們能早些爲皇家開枝散葉。”太后說這話的時候,眼尾的餘光瞟過皇后的臉。那意思便是,即便聖寵優渥又如何?沒能成孕,就是中宮失德。

岑慕凝並沒有什麼反應。她知道太后會用任何手段攻擊她,若她哪裡痛了,太后下手就只會更重一些。

但太后拉攏新人的意圖還是很明顯的。

蕾祤看着站在太后身邊的舒曼,心裡有些不得勁。滿後宮的人都不知道這個舒曼是誰,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於是妃嬪們又陪着太后說了好一會兒話,太后才道一聲乏了。

單獨留下了皇后,遣散了衆人。

“聽聞昨晚上皇上去了鳳翎殿?”太后直接了當的問了這麼一句。

“是。”岑慕凝如實點頭:“先前皇上也未曾讓臣妾準備,興許是臨時決定的。”

“你挺得意嘛。”太后不悅的說:“新入宮的兩位佳人,貌美出衆,才華橫溢,母家的勢力雖然不及你,卻也遜色不到哪裡去。皇上卻還是去了你那裡。”

岑慕凝微微一笑,故意顯出嬌羞之色:“皇上待臣妾是很好的。”

“哼。”太后清冷嗤鼻,語氣微微凝滯:“那個在你面前自盡的婢子沒有說謊,她的確是看見你離開了鳳翎殿。皇后,皇上被你蒙了心,不代表哀家也看不清真相。你的謊言,早晚會有被揭穿的一日。”

“母后說的極是。”岑慕凝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勾脣:“所以昨晚,其實皇上是去責問臣妾的。您知道的事情,皇上如何會不知道。臣妾雖然有些膽量,可終究不敢隱瞞皇上。於是將母親是先帝鳳衛的事情也如實相告……”

太后的臉色頓時就冷起來,好似一陣風捲走了所有的溫暖。方纔看着還光滑細嫩,保養得宜。這時候,竟然迎着光,能看見每一條細微,以及豎起來的汗毛。

岑慕凝有些畏懼她這個樣子,不禁蹙眉:“母后怎麼這樣的表情,是臣妾說錯了什麼?”

太后使了個眼色,舒曼就帶着殿內的人退了下去。門關上的一瞬間,她纔開口問:“先帝鳳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回母后的話,再沒有了。”岑慕凝語氣平和:“只知道母親被先帝選中做了鳳衛,所以即便是爲人婦也沒有停止向先帝盡忠。至於母親查到了什麼,爲何引來殺身之禍,臣妾不得而知。先前因殷太后母子對不住母親,而皇上又確實有九五之才,臣妾纔會義無反顧的陪着皇上奮力一搏。最終,皇上如願,臣妾也如願,這不是兩廂美滿的好事情麼!”

她的言外之意是,她入宮的確是爲了復仇,只是仇人是殷太后母子。

太后並不全信她的話,心裡卻微微鬆乏。“這番話,你也對皇上說了?”

“是。”岑慕凝點頭:“臣妾自然不敢隱瞞皇上。”

“他身邊何時能容得下有自己心思的女人了?”太后不悅的說:“當初殷太后賜婚,非要你嫁進瑞明王府,哀家心裡是不情願的。可惜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爲着凘宸的前程,爲着哀家自己的命,也只能勉強答應。想着你父親是向廢帝效忠的,自然好不到哪去,卻不料你成了皇后,岑相見風轉舵,對皇上也是殷勤得緊,倒是讓哀家挑不出錯來。”

“臣妾在宮中侍奉母后與皇上,父親能在朝廷上爲皇上分憂,的確是一樁好事。也是岑氏一族的榮耀。”岑慕凝微微仰起頭,眉心微蹙:“只是臣妾愚鈍,一直不知道該如何侍奉母后。每每盡力而爲,卻總難討母后歡心。還望母后您能指點臣妾,究竟該怎麼做才妥當……”

“安分守己。”太后不假思索就吐出這四個字。“在宮裡侍奉,安分守己最爲要緊。”

“多謝母后的教誨,臣妾記下了。”岑慕凝幽幽一笑,望了一眼窗外:“時候也不早了,母后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哀家記得你是二月二那會兒嫁進王府的。眼看着春日近了,你侍奉聖駕也快一年了,仍然沒有好消息……後宮雨露均沾才最妥當。皇后,你要爲皇家子嗣着想。”

“是。”岑慕凝凝重點頭:“臣妾明白母后的意思。”

待她離開,太后才低低喚了一聲舒曼:“你說當年的事情,皇后真的沒查到蛛絲馬跡嗎?”

“自然是沒查到的。”舒曼神情凝重的說:“若真有線索,她必然會加緊追查。可當年的事情,再沒有別人知曉了。”

“但願如此吧。”太后微微蹙眉:“如今朝堂的形勢,皇上還撇不開岑相與褚家的手,一旦形勢扭轉,就是對付皇后最好的時機。敏妃和茂貴嬪都不錯,哀家就是想看看她們誰更有慧根。”

“奴婢會替太后留心的。”舒曼扶着太后的手慢慢起身:“奴婢扶您回內室歇着。”

鳳翎殿中,楊芸碧已經等候多時了。

岑慕凝見她來,微有些意外,更奇怪的是,她已經取下了太后親自贊戴的石榴金簪,平和溫婉的朝她行禮。

“敏妃來了。”岑慕凝微微勾脣。

“臣妾原本該早些來拜見皇后娘娘,入宮的第一日就耽擱了。是娘娘您寬厚,不與臣妾計較。可臣妾卻不能不懂宮裡的規矩。”楊芸碧恭敬的朝皇后行禮:“願皇后娘娘福祿雙全。”

“敏妃果然是世家出身的千金,知書識禮。”岑慕凝對冰凌道:“賜座、奉茶。”

“是。”冰凌和青犁依言照辦,隨即才退去一邊。

“太后不是才賞了一支金簪給你嗎?怎麼轉眼的功夫,你就摘了去?”岑慕凝很好奇,太后擡舉對妃嬪來說是莫大的殊榮,且還是親手贊戴,足見太后用心良苦。

“回皇后娘娘的話,太后一番厚愛,臣妾受之有愧。那麼好的金簪子,原不是臣妾的身份能襯得起。已經叫人送回了春生殿好生收着。”楊芸碧笑吟吟的說:“倒是臣妾聽聞皇后娘娘一向擅長烹飪,特意帶了些自制的醬料給娘娘品嚐。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侍婢呈上了兩罈子醬料,一罈子玫瑰絲絨的甜醬,一罈子八寶醃製的辣醬,味道都是不錯的。

“你倒是獨具匠心。”岑慕凝微微一笑,對這樣的“禮物”頗爲好奇。

“娘娘,您出身高貴,又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自然是什麼好東西都見過。臣妾手邊的,再怎麼好,也終究不及娘娘宮裡的好。倒是這些醬料,從選材到釀製,都是臣妾親手並未假手於人,也是臣妾稍微拿得出手的東西,還望娘娘不要嫌棄。”楊芸碧的笑容看上去透着亮,很乾淨,看着叫人舒服。

“的確很好。”岑慕凝微微一笑:“難爲你這樣用心。”

“娘娘不嫌棄就好。”楊芸碧歡喜的垂下頭去。

“才入宮,可還習慣嗎?”岑慕凝少不得和她客套起來。

“多謝娘娘關懷,一切都好。”楊芸碧眼眸溫熱:“內務局打點的妥當,事事周到。想來也是娘娘特意叮囑,臣妾心中感激。”

她很會說話,又聰明。岑慕凝微微一笑:“那就好,如果宮裡少了什麼,你便讓人來知會本宮。”

“多謝娘娘眷顧。”楊芸碧親和笑道:“皇后娘娘如此的平易近人,鳳翎殿的佈置又是這般舒適愜意。若娘娘不嫌棄臣妾愚笨,臣妾可否經常來陪伴、侍奉在娘娘身側?”

“自然好。”岑慕凝回以得體的微笑,雖然她並不知道楊芸碧爲何在她與太后之間選了她來投誠,但並未顯出戒備之意。

“多謝娘娘厚愛。”楊芸碧起身朝她行禮:“臣妾不耽誤娘娘歇着,這就告退了。”

“冰凌,替本宮送一送敏妃。”岑慕凝看着她倒退幾步,才轉身離去的舉止,心中便有數。“青犁,你去一趟擎宣殿吧,拿着小廚房今天才做的糕點送去。有意無意的在皇上面前提一句敏妃便是。”

“娘娘您這是要……”青犁壓低嗓音道:“擡舉她侍寢?”

“自然。”岑慕凝饒是一笑:“她們入宮不就是爲了侍奉皇上麼!既然太后樂見其成,本宮也沒有理由阻止。再者,這敏妃聰慧有細心,若能留在皇上身邊侍奉,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青犁點了下頭,卻又嘆了口氣:“即便是貴爲皇后娘娘,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娘娘,奴婢還是喜歡從前在王府的時候,那時候,滿府的妾室都不必入眼的。主子喜歡陪着您,最是舒心的日子。”

“這世上哪裡有真正舒心的日子?”岑慕凝惋惜一笑:“即便有,也甚是短暫。否則唾手可得,就沒有人珍之念之,這般的看重了。”

灌進門的風依舊是冷的。哪怕殿內的炭火燒的再旺。

岑慕凝雙手輕輕團起,在脣前呵氣,用短暫的溫暖來填補這無盡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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