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凘宸潛回皇宮的這一晚,就只有殷離陪在他身邊。
所有的將領都以爲是他疲於征戰,只想休戰待軍。誰都不知道此時營帳裡那個身影,只是個替身。
偏巧又趕上下雨,入秋後的第一場大雨,沖刷着被夜色吞噬的皇城宮殿。除了雨聲,只有風無情的搖晃着樹枝。
“娘娘,可覺得累了嗎?”青犁端了一盞熱牛乳燕窩,笑吟吟的說:“才燉好的,娘娘喝一些再睡可好?”
“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岑慕凝聽着外頭的風聲,心底微微不安。“舅父接連吃了幾場敗仗,卻還沒有投降的跡象,皇上那邊暫時休戰,彷彿另有謀劃。”
她站起來,走到牀邊,伸手推開窗櫺。雨水就順勢飄進來,滴在臉上涼涼的。
“娘娘當心撲風。”冰凌想走過來關窗,卻被她阻止。
“這雨還不算涼呢。”岑慕凝擺一擺手:“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冰凌還是擔心:“娘娘,燕窩涼了不好吃,您看一會兒雨就得了,久了傷身子。”
她輕巧的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青犁在外面候着,見她出來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愁容,不免難受:“娘娘還是沒有胃口嗎?”
“嗯,是啊,東西擱下了,娘娘也沒看上一眼。”冰凌自己也不好受:“這幾日外頭什麼消息都沒有。宮裡雖然安靜,但氣氛總是有些壓抑。指不定什麼時候,頭上懸着的寶劍就會紮下來。”
“我會一直注意着外頭的動靜,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青犁也是惴惴不安的。
冰凌略點了下頭:“那你在這裡看着動靜,我去準備一些安神的香粉。”
“好。”兩個丫頭勉強的擠出笑容,各司其職。
房裡,岑慕凝還是一動不動的盯着窗外,有太多的彷徨和無奈。
“這幾日皇后娘娘恐怕一直在不安之中。”殷離低低在莊凘宸耳畔道:“皇上既然已經有了決斷,爲何還要漏夜回宮?”
莊凘宸能看見那個窗櫺邊孤單的身影,廊上的燈映着她略顯消瘦的臉頰,看着有點說不出的感傷。
其實他無論做什麼,都習慣一個人拿主意。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只是不知道這一回,爲什麼就偏偏想回來一趟。
殷離見他不吭聲,也沒做聲,只是站在那默默的陪着他。
雨水從四面八方打在兩人身上,噼裡啪啦的,憑添了許多愁緒。
良久,莊凘宸轉身離開:“告訴岑慕峰,準備出擊。”
“是。”殷離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一眼,最終隨着莊凘宸消失在夜色之中。
許久之後,冰凌重新走進了房中,賠笑道:“奴婢不是想打擾娘娘清靜,只是這麼晚了,娘娘也該睡了。”
“冰凌,幫我一個忙。”岑慕凝轉身走進房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停在牀邊。
“但請娘娘吩咐。”冰凌看她臉色凝重,心突突的跳着。
“替我更衣,送我出宮。”這八個字,岑慕凝說的格外堅決。
“出宮?”冰凌卻嚇得不輕:“那怎麼行,這麼晚,還下着雨,娘娘您是要去哪……”
“容不得你在這裡阻攔了,要快,遲則有變。”岑慕凝鬆開了她的手,利落的打開衣櫃,選了一套騎馬裝:“記住,你和青犁都不許離開皇宮半步,只挑兩個行事利索的人跟着伺候就是。對宮裡任何人不許表明我出宮的事情,無論是誰來鳳翎殿請安,一概以我着了風寒爲由,擋在門外。”
冰凌攔不住她,只能聽着她說話,幫她更換衣裳。末了才擔憂的問:“娘娘是不放心皇上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場上的事情,誰能說的就算呢。”岑慕凝微微挑眉:“更何況他自己就是一國之君,他的決定不用受任何人影響。可能他答應我的時候,的確是這麼想的,但之後的變數,又會惹來他別的心思。總之無論如何,你們都不可以離開皇宮,一定要替我遮掩住我不在宮裡的事實。”
“遵命。”冰凌還是不放心:“其實青犁一個人可以應付的,娘娘,讓奴婢陪您一道去吧?”
“不必。”岑慕凝語氣微涼:“若我不在宮裡的事情被揭穿,會引發軒然大波。你們留下,比跟着我更要緊。要知道,這是關乎幾百條人命的事。”
“是。”冰凌用獨特的方式喚來藏匿在宮中的暗哨,自然也驚動的青犁。
青犁趕來的時候,皇后已經被暗哨帶着離開了鳳翎殿。當她知道皇后的決定,整個人都懵了。“不是我說你,皇后娘娘這般膽大,你不勸着點怎麼還幫着一起胡鬧。咱倆都不在娘娘身邊,若有閃失,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追……”
冰凌一把攥住青犁的衣襬,微微用力:“你以爲我不想陪皇后娘娘去嗎?但是皇后娘娘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青犁,咱們能幫娘娘做的,就是好好的捂住她不在宮裡這件事,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怨不得是娘娘嫁給了主子,還當了皇后呢。”青犁喟嘆一聲:“娘娘的脾氣和主子簡直是一模一樣。自己決定的事情,就算是冒再大的險,也一定要去做。你指派保護娘娘的人有多少?需不需要我再調些跟上?”
“兩個。”冰凌憂心忡忡的說。
“什麼?”青犁驚聲道:“才兩個!”
“噓。”冰凌趕緊去捂她的嘴:“隔牆有耳,你這麼大嗓門怕人家不知道嗎?”
“是哦,不能聲張。可是也太冒險了。”青犁急的臉都白了:“若是蒼憐那邊得到風聲,皇后娘娘就危險了。真是不明白,娘娘爲什麼就不肯多帶些人隨行?”
“可能是怕惹眼,不想驚動人。”冰凌略微一想,總覺得是哪裡不對勁。
她轉身想去關好窗櫺的時候,忽然一拍腦門,整個人一個激靈。“青犁,還有一種可能,皇后娘娘恐怕是猜到了皇上在哪裡,又或者她確信自己一定能很快找到皇上,纔會這樣冒險。方纔她說容不得我勸說,不然就來不及了……”
“一定是這樣。”青犁總算是舒了口氣:“主子愛重娘娘,娘娘也是真心幫襯着主子。不是都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嘛!娘娘肯定是知道主子的下落。”
“但願一切順遂。”冰凌深吸了一口氣:“明日一早,我就去請胡神醫過來,說皇后娘娘病了。你去英府前來請安的妃嬪。對了,皇后娘娘每日都會讓人給纓妃、廖嬪宮裡送東西,娘娘不在咱們也得記着送去,千萬別叫人瞧出端倪。”
“好。”青犁點頭:“記下了,總之咱們一定要好好盡心,決不讓事情敗露。”
出了宮,岑慕凝忽然覺得自己長出了一雙翅膀,哪怕是這樣下着雨的夜晚,也能自由自在的翱翔。暗哨將她送上了馬車,馬車一路朝着皇城城門的方向奔去。她拿着的是羽林衛出入皇宮的令牌,只消說是皇后娘娘有密奏送去給皇上,就能出城。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離莊凘宸很近。彷彿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一樣。
這種強烈的感覺促使她必須要出宮,雖然兇吉難料。
夜色之中,尾隨這馬車的人越發的加快了腳步。
“這麼想見他,就讓我幫一幫你吧。”
馬車猛的一震,岑慕凝身子往前一傾,幾乎要從馬車上衝下去。還沒等她回過神,身子又重重撞在靠背上。車忽然停了。
緊跟着,是兵戎相見的聲音,暗哨明顯是遇上了對手。
她纔剛剛出宮,這麼快就被人盯上了嗎?
掀開車簾,她能感覺到幾個黑影在馬車邊周旋,可是根本就看不清臉。
最終,一個蒙着臉的人扯下了車簾,一柄長劍指着她的咽喉。
岑慕凝能看見長劍在夜色之中劃出的一道寒光,半晌沒有吭聲。卻忽然,夜空之中一道火光衝向天際,嗖的一聲之後,炸出一朵火花,照亮了持劍人的眼眸。
有那麼一瞬間,岑慕凝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但容不得她多想,脖頸就是一痛。
風聲夾雜着腳步聲,從遠處奔來。
黑衣人忽然朝她灑了一把什麼粉末,她的視線便開始模糊了。
後來,馬車依舊顛簸,但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從背後託着她。風聲雨聲依舊清晰,可身邊的人卻看不清。她微微蹙眉,想要說話卻張不開嘴,綿軟的無力支撐。
“別亂動。”有個聲音盡在耳畔,聽着似乎是熟悉的。
岑慕凝大約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就又閉上了眼睛沉甸甸的睡去。
“主子,皇后娘娘沒事吧?”殷離駕着馬車,有些不安的問。
“無礙。”莊凘宸的語氣帶着薄怒,卻也有欣慰。“趕緊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是。”殷離連忙道:“出了城大約二十里有個客棧。屬下已經讓人先去打點了。”
莊凘宸沒吭聲,看着倒在懷裡的人。怎麼就自己跑出宮來了,不知道外面兇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