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喪禮相當隆重,舉國同哀。
這一個月以來宮裡的雲板聲更連綿不斷,加上接連的陰雨,壓的人喘不過氣。
莊凘宸每日都會來棺槨前默默站着,一站就是半日,一聲不吭。
岑慕凝領着一衆妃嬪們跪在外頭的靈前,不斷的焚燒一疊疊的紙錢、元寶。可惜,她哭不出來。
於是後宮裡漸漸有了皇后不孝順太后的傳言,攪擾的人心情煩躁。
總算這最後一日,太后的棺槨早早運出了皇宮。
莊凘宸忙於政事不曾相送,倒是請了族中幾位王爺代勞。
岑慕凝端了一盞參茶送去擎宣殿時,他正提着筆,似是想寫什麼。可是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他都沒有察覺。
“皇上。”岑慕凝的聲音很輕,怕打擾他。
莊凘宸隱約聽見有人聲,這才轉過臉去。“皇后來了。”
“臣妾親手煮了一盞蔘湯,您嚐嚐味道可還好嗎?”岑慕凝將蔘湯送到他的手邊,眼眶就溼潤了。“皇上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
“皇后有心裡。”莊凘宸脣角微微上揚,眼底卻滿是苦澀。“後宮的人皆在傳,母后薨逝,太后竟然沒有落淚……殊不知朕這個嫡親的兒子,也竟然沒有一滴眼淚。”
“不落淚,不等於不悲傷。”岑慕凝倒吸了一口涼氣:“皇上正是太在意與太后的這段母子情緣,纔會心中鬱悶,寢食難安。”
莊凘宸喝了一口參茶,暖暖的茶湯從入口入喉,到入身入心,給他帶來了一縷溫暖。“綿延了一個月的陰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晴。好在有皇后這份心意,朕心裡纔好受許多。”
“皇上不怪臣妾太無情,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嗎?”岑慕凝並不怕衆口鑠金,三人成虎。她只要知道莊凘宸怎麼認爲就好。
莊凘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朕若要怪,也要先怪自己,母后薨逝,身爲人子朕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落。”
岑慕凝順勢縮進了他的懷中,眼淚順着冰涼的臉頰汨汨落下:“臣妾深知母親離世的那種痛楚。可是這些日子,臣妾不敢落淚,更不敢讓自己沉靜在這種痛苦之中無法自拔。母后驟然離世,後宮亂成一團,這是皇上登基以來,最悲傷也最該隆重的事情,臣妾必得醒着神,保證喪儀順利進行,使後宮衆人不失規矩,不要有任何瑕疵將來被朝臣言官們記錄史冊,成爲皇上政績上一個污點。這纔是臣妾該爲皇上做的事。”
她哭的像一隻柔軟的貓,那麼楚楚可憐的讓人心疼。
莊凘宸把她揉進自己懷裡,說不出的心疼。“朕知道你是爲朕打算。”
“皇上能體諒臣妾這份心意,臣妾就心安了。”岑慕凝依偎在他懷裡,默默的落淚。由着他用有溫度的手,一下一下的擦拭她的淚。
哭,自然是要耗費力氣,耗費心血的。爲了太后,岑慕凝是真的哭不出來。
可是爲了皇上,爲了她以後的日子,能繼續在他心裡紮根,她必須選一個最佳的時機,哭的令他難忘。
“皇上。”樑寶在門外喚了一聲。
岑慕凝趕緊擦了擦眼淚,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莊凘宸卻不捨得放開她,輕輕的環着她問:“何事?”
“回皇上的話,未央宮的旌僑來了,說是憐貴妃腹痛不止,還請您過去看看。”樑寶是知道皇后在裡頭的,但是旌僑來的急催的也急,他不確定皇后和憐貴妃相較,皇上到底會更在意誰。但他知道無論是皇后還是憐貴妃,他都得罪不起。
岑慕凝不免詫異:“皇上趕緊去看看吧。憐貴妃雖然身子柔弱,但一向要強。若不是真的嚴重,也不會願意在皇上面前顯出孱弱之態。”
“皇后倒是瞭解她。”這一點皇后是真的沒說錯。無論蒼憐有多麼不舒服,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永遠都是那麼光彩照人的。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傷痛。“你隨朕一道去吧。”
“不是臣妾不願意。只是這時候憐貴妃最想見的,唯獨皇上。”岑慕凝從他懷裡掙扎出來,微微一笑:“皇上還是自己去吧。晚些時候,等憐貴妃身子好些了,臣妾再過去……啊……皇上……”
莊凘宸打橫將岑慕凝抱了起來。
岑慕凝猝不及防的橫在他懷裡,既尷尬又驚慌,雙頰的紅從白皙的肌膚裡透出來,看着那麼的柔美。她想要掙脫,卻別他緊緊抱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抵抗了。
“朕想你陪着去。”莊凘宸語氣有些稚氣。
岑慕凝點了下頭:“臣妾陪皇上去便是。”
莊凘宸這才滿意,將她放了下來。
這時候門從外面敞開,兩個人站在門前相應成雙。
冰凌和青犁瞧見皇后緋紅的臉頰,便知道皇上沒有因爲後宮的流言蜚語而疏遠皇后,總算放心不少。幾步的路,從擎宣殿到未央宮還真是近。
青犁心想,若是把宮殿的圍牆拆一拆,改一改,這兩座宮殿完全可以合二爲一。
主子心裡就這麼放不下那個蒼憐嗎?
旌僑留在未央宮門外迎御駕。沒想到迎來的還有皇后。
她恭敬的上前,滿面擔憂的朝帝后行禮:“奴婢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皇上,您趕緊去瞧瞧憐貴妃娘娘吧。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娘娘用過今日的早膳之後,便覺得腹痛難忍。奴婢本是要去請御醫過來的,可是娘娘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那時候也沒有那麼疼了,便暫且喝了些熱湯。誰知道方纔娘娘忽然腹痛加劇,疼的整個人倒在地上起不來,奴婢趕緊去稟明皇上,並且着人去請了御醫。”
旌僑邊領着帝后往裡走,邊講述方纔發生的事情。
等到岑慕凝和莊凘宸進了內室,便覺出了不對勁。
一股若隱若無的血腥味,瀰漫在空中。岑慕凝對這個味道十分敏感。從莊凘宸的眼神,她不難看出,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皇上,皇上……”蒼憐看見他和皇后一起進來,也顧不得請安。一隻手捂着腹部,一隻手伸在半空。“皇上,臣妾疼……”
莊凘宸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一手握住蒼憐半空中的手,另一隻手託着她的後背,順勢攔在懷裡。那動作麻利的很,也熟悉的很。
岑慕凝就這麼看着,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幾步距離之瑤,他也是這樣溫柔的抱着她。轉眼,他結實的胸膛,就被別的女人填滿。
帝王之愛,大抵如此吧。
岑慕凝不願意多想,只是走上前去,順勢掀開了夏日裡用的薄錦被。
“血……”旌僑驚呼了一聲,捂住了嘴。
“怎麼會有血?”莊凘宸詫異的看着蒼憐。
蒼憐也嚇得不輕,痛楚更甚:“皇上,皇上臣妾好疼。”
院判左博仁這時候已經到了。
莊凘宸看了他一眼,連忙道:“趕緊過來看看憐貴妃。”
“是。”左博仁顧不得行禮,走到牀邊爲憐貴妃請脈。
岑慕凝自然是遠遠的閃開一旁,皺眉看着這一幕。
軟珥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匆匆忙忙的趕過來。因爲御醫在請脈她不敢出聲,只是靜靜的朝帝后行禮,便乖巧的待在一旁。她的心在顫抖,總覺得是自己做的事情見效了。
眼尾的餘光,有好幾次往蒼憐的肚子上瞟。
左博仁越是請脈,眉心就越是皺的緊。待請完脈,他徑直跪了下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莊凘宸不悅的問。
“回皇上的話,憐貴妃娘娘……滑胎了。”左博仁皺眉道:“且脈象十分兇嫌,若不敢進醫治,恐怕……”
“滑胎。”蒼憐聽見這兩個字,整個人從皇帝懷裡彈起來:“不可能,本宮怎麼可能滑胎。本宮好不容易纔如願以償,有了自己的孩子,怎麼會滑胎。你胡說,你胡說,你……”
她眼皮一翻,整個人暈死過去。
“別說了,趕緊爲憐貴妃醫治。”莊凘宸的心顫抖的厲害,語氣也不好。
他將蒼憐放下,起身走出了廂房。
岑慕凝趕緊跟了出來,臉上的表情也是格外的複雜。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等左博仁出來的時候,岑慕凝的腿都站的有些軟了。軟珥也是乖巧的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如何了?”莊凘宸有些焦急的問。
“皇上,憐貴妃娘娘的身孕有些奇怪,滑胎引發了出血。微臣好不容易止住,但……母體受損卻是不可逆的。這胎兒似乎並不在母體宮內。以後憐貴妃娘娘恐怕難再成孕。”
軟珥心口一緊,不想到避孕的藥不起作用,竟然憐貴妃會再不能成孕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岑慕凝卻皺眉,語氣有些惋惜:“憐貴妃還這樣年輕,能否用藥好好調養?”
“微臣……會盡力而爲,只是……”
“滾。”莊凘宸一個字,格外的震懾人心。
左博仁嚇得不輕,連忙跪地叩頭:“微臣……告退。”
“皇上,這個御醫不行,就換個。不是說有位神醫在爲梓州調養身子嗎?是否能請他過來看看?”
“樑寶,去傳。”莊凘宸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沒想過這麼快再有皇子,但又很害怕蒼憐以後不能再有孩子。這樣矛盾的時候,唯獨握着皇后的手才覺得心裡踏實。
而這一幕,也被軟珥看進眼底。
太后離世,憐貴妃不能成孕,皇上最信任的始終是皇后。
她從前竟然那麼蠢,公然與皇后爲敵。眼下想要修復這段關係,也怕是難。
可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皇后成爲自己的依靠,成爲能保全梓州的人?軟珥的心跳的極快,那種感覺叫她難以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