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流霞館在御花園的東南角,館中遍植石榴,每到盛夏,石榴花開,燦若紅霞,故名流霞館。
瀲灩恰站在一株石榴花旁,她穿了一件玉色的圓領長袍,這件長袍正是昨日銀屏送來的。銀屏雖然不敢違抗大長公主的命令,可心中卻甚是畏懼高皇后,因此只挑了一件素色的衣服送來。不想,在火紅榴花的映襯下,瀲灩反倒格外的醒目。
臨川王坐在崔太妃的身邊,自剛纔見了瀲灩,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瀲灩。雖然不好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可臨川王卻不時的瞟向瀲灩所站的地方。
瀲灩感受到了臨川王的目光,只覺得似有一股酸澀縈繞在心頭,不由柔腸百結,可卻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
楚曄那句“孫兒要納妃”的話音剛落,臨川王不由一怔,手一抖,手中的杯子一傾,琥珀色的酒液已經傾在了月白色的長袍上。
臨川王身後的小太監忙上前幫臨川王收拾,可臨川王卻恍若不覺,只是怔怔的看着瀲灩。
衆人聽了楚曄的話,也是驚訝不已,紛紛看向楚曄,誰也沒注意到臨川王的失態。
太皇太后的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大長公主低頭沉思不語,韋太后的臉上倒是露出了一分驚訝來,崔太妃的表情有些莫測。
高皇后聽了楚曄的話,扭過頭惡狠狠的看着瀲灩,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饒是瀲灩鎮定自若,可在高皇后目光的注視下,也不由垂了頭。
楚曄起身離了席,從一旁服侍的小太監手中拿過酒壺,走到太皇太后席上,給太皇太后倒了一杯酒,這才雙膝跪下,雙手舉着酒杯奉給太皇太后:“孫兒求太皇太后娘娘成全。”
太皇太后含笑接過酒杯,道:“皇上快起來吧。”
楚曄站起身,嘴角邊噙着一絲冷笑。可因爲他低着頭,太皇太后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
太皇太后喝了一口酒,瞟了一眼瀲灩。太皇太后早就知道瀲灩捱打養傷的時候,楚曄曾派來喜暗中看望過瀲灩幾次,如今楚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早在太皇太后的預料之中,因此太皇太后倒沒起什麼疑心,只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是誰家的姑娘?”
楚曄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可他卻不急着回話,似乎有些躊躇。
太皇太后見楚曄似有些爲難,就道:“皇室納妃雖然不比尋常百姓家,但姑娘要是溫婉賢淑,出身低些也無妨。”
楚曄聞言這才道:“回太皇太后娘娘,孫兒久聞興安侯崔光烈五女秀外慧中,孫兒想納此女爲妃。”
楚曄話音剛落,衆人如墜雲霧,一時竟猜不出楚曄的用意何在。
太皇太后不由微愣了一下,可她終究是久歷朝事,電光火石之間已經猜出了楚曄的用意。
楚曄擡起頭,含笑看着太皇太后:“孫兒請太皇太后娘娘成全。”楚曄的聲音裡已帶了些許嘲笑的意味。
太皇太后感受到了楚曄的挑釁,只覺得一陣怒意涌上心頭。恰好這時小太監呈上了戲單,請太皇太后點戲。
太皇太后接過戲單,隨意看了兩眼,道:“撿他們熟的唱兩出吧。”
大長公主聽說楚曄要納崔光烈之女爲妃,不由心神大亂:崔女出身顯赫,一旦進宮,將是高皇后的強敵。加上高皇后如今無子,萬一崔女產下皇子,只怕高皇后的地位堪憂。
想到這裡,大長公主勉強笑道:“皇上,此事不如從長計議,今天喝酒聽戲纔是正經。”
韋太后也不願大長公主的面上太過難堪,忙道:“公主說的是,皇上還是先回席喝酒聽戲纔是。”
楚曄聞言,微微一笑,躬身退回自己的席上。
高皇后聽楚曄不是要納瀲灩爲妃,不由轉過頭來,只是看着楚曄。
楚曄卻恍若不覺,只是專注的看着戲臺。
臺上一場戲,臺下亦是一場戲。
太皇太后看着楚曄那剛毅的側臉,竟有一刻的恍惚:當初坐在御座上任自己擺佈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如今他已懂得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了。
陽光灑在石榴花上,榴花越發的鮮豔,連石榴花葉也泛着一層綠光。
太皇太后的目光不由有些茫然,雖然盯着戲臺,可卻沒有一絲心思用在戲上:自己當初會偏寵臨川王,正是要借臨川王來制衡楚曄,並藉此拉攏崔家。而這崔光烈是崔太妃之兄,如今楚曄要納崔家之女爲妃,無疑是將崔家拉到了他那邊。而高家爲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勢必會格外討好楚曄,那麼高家也將站在楚曄這邊。
崔太妃不時的偷看太皇太后,她雖然一時沒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可卻隱約的覺得有些不安。
臨川王聽到楚曄並不是要納瀲灩爲妃,不由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可隨即就轉喜爲憂:崔家如今之所以會站在自己這邊,就是因爲自己將來有可能登上皇位,而崔家作爲外戚必然獲得更大的權力。如今楚曄要納崔家之女爲妃,那麼對於崔家而言,自己已不像以前那樣重要了。如果崔家之女將來有機會登上皇后寶座的話,那麼崔家就是大周王朝的外戚,勢必不會再站在自己這邊。
想到這裡,臨川王那深如寒潭般的雙眸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了。
……
酒宴在衆人的各懷心思中結束了。
太皇太后似有些疲憊,擺手道:“你們不必送了,都回去歇着吧。”說完就扶着張國忠走了。
從後面看去,太皇太后的背影竟有幾分微駝。
衆人行過禮,就紛紛散去。
大長公主走到高皇后身邊,一拉高皇后的衣袖,示意高皇后和自己一起走。
高皇后因楚曄要納妃,心中正有些不痛快,不由道:“大熱的天,母親早些回去歇着吧。”
大長公主氣得緊咬銀牙,勉強忍住纔沒發作,低聲道:“我這又是爲了誰?”
高皇后雖然驕縱,但見大長公主面色不善,也不敢太過任性,只得說道:“母親先到我那裡歇歇。”
高皇后終究是自己的女兒,大長公主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攜着高皇后的手朝坤儀宮走去。
到了坤儀宮,大長公主一進屋就道:“你們都出去。”
那些宮女、太監有些摸不着頭腦,可卻不敢違逆,只得退了出去。
大長公主等屋內的人都退了出去,就對高皇后說道:“我勸你的話你不肯聽,如今皇上要納崔家之女爲妃,我看你怎麼辦?”
高皇后聞言,冷笑道:“我是這六宮之主,憑她是誰,一旦進了宮,嫡庶有分,難道還能爬到我頭上不成?”
大長公主只有嘆氣而已,也不再說話,起身出宮去了。
高皇后性格驕傲,因不願服軟,所以說出這番話來,可她終究不是笨伯,也知萬一崔女入宮對自己將是極大的威脅,忙思索起對策來。
到了傍晚時分,何勖禮聞知了此事,匆匆進宮來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聽小太監回稟說新都侯求見,不由對張國忠冷笑道:“他如今也糊塗了,皇上要納妃是皇家的私事,豈容外臣插手?再說如今皇上無子,納妃是理所應當。退一步講,縱使他有辦法不讓皇上納妃,不是平白得罪了崔家?”
張國忠也不敢答話,只有唯唯而已。
太皇太后疲憊的閉上了雙眼,嘆氣道:“你出去把我這番話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張國忠聞言,忙出去傳話。不過何勖禮終究是當朝重臣,張國忠的語氣自是平和了許多。落後,張國忠又道:“大司馬不如先請回去,太皇太后娘娘今日有些疲累,等明日再進宮請安也是一樣的。”
何勖禮匆匆進宮,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面子上自是有些下不來,虧得張國忠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也就接口道:“張總管所言甚是,那老夫就明日再進宮給太皇太后娘娘請安。”
何勖禮雖然是如此說,可心中卻明白納妃一事太皇太后已經不允許自己再插手了,只得出宮去了。
卻說瀲灩隨着大長公主和高皇后回到坤儀宮,因見大長公主屏退了從人,只得回到自己的房中。
瀲灩抱着膝蓋,獨自倚坐在牀頭,仔細思量着今日之事。沉吟了一會兒,瀲灩已經猜出今日之事的前因後果,不由暗自欣喜:自己的機會來了。
到了晚上,瀲灩因閒來無事,也就坐在妝臺前,準備卸妝。
突然有人輕釦房門,瀲灩站起身走到門邊,低聲問了一句:“誰呀?”
門外傳來銀屏的聲音:“是我,娘娘有事吩咐。”
瀲灩聞言,不由略有些吃驚,高皇后此時派人差自己辦事,倒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可也不敢怠慢,忙開了門。
銀屏手中拿着一個朱漆提盒,遞給瀲灩道:“娘娘讓你給陛下送些點心。”
瀲灩忙接過提盒,道:“姐姐放心,我這就送去。”
銀屏上下打量了瀲灩兩眼,又伸手替瀲灩理了理衣裾,這才道:“妹妹快些去吧。”
瀲灩提着提盒朝上書房走去,心中已猜出高皇后是要借自己與崔家之女爭衡,只是高皇后性格高傲,拉不下臉當面吩咐自己做這件事,所以派了銀屏來。
等瀲灩到了上書房,只見上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忙將來意告訴了守門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聽了,忙進去稟告楚曄。
過了一會兒,就見那個小太監走出來,道:“陛下讓姑娘進去。”
瀲灩聞言,鎮定了一下心神,邁步朝屋內走去。
楚曄正坐在書案後批閱奏摺,聽到瀲灩的腳步聲,不由擡起頭來。
瀲灩上前行過了禮,這才稟明瞭來意。
楚曄只是點了一下頭。
瀲灩打開提盒,將盒中的點心放在書案上。
楚曄突然起身,走到瀲灩的身後,湊近瀲灩的耳朵,低聲道:“朕沒納你爲妃你很失望吧?”
一股熱氣拂在瀲灩的臉頰上,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卻退到了楚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