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片莊嚴凝重,聖王端坐金鑾首位,眼中似有不解。
文武百官各列兩側,空蕩蕩的殿堂中央,垂首而立一人,此人花白髮鬢,清濯孤瘦,眉眼間少了平日裡的剛正果斷,滿目皆是傷傷。
此人,正是當朝丞相,樓鐸。
他的身上是先皇親手賞賜的朝服,歲月將它的顏色也減退,胸前描繪的仙鶴蛟龍團樣也難辨出當年的風采,這個垂垂暮年的老臣眼中閃爍着堅定不阿的光亮,正色對這上垂首的君王說道,“臣啓陛下。樓家上下蒙乘皇家聖恩,已有近百年。自思量君王恩德至高,常感喟自身公孝之微廉,臣一生願爲駑馬,爲君王驅遣,然今日年高,耳不能聽,眼不能視,心不能思,不能再爲陛下分憂抒懷,亦不能爲大鳳朝解難排危,故上呈辭王本,幸許陛下垂愛,準臣告老還鄉,然老臣臨行,陛下擔心我樓家日後出了佞黨奸臣,臣心惶恐,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輾轉之際,唯有當朝訓子,方能表我樓家一片赤膽忠心。”
他話音才落,一點手招來在殿外相候的長子樓雲良,“雲良,你若是我樓家後代,便向君王陳情一番忠心。”
樓雲良緩步上殿,神色從容,泰然若素。
百官皆感佩服,皇上高坐龍椅之上,雙眉緊鎖,看着廳下的這個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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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求您救命啊。”
身後是三三兩兩的侍衛緊追不捨,雲裳跑的飛快無比,將一雙腿的馬力開到十足,衝開前方侍衛的攔截,就闖進了佛堂的雕花大門,那大門都被雲裳撞得晃了幾晃。
“大膽!”陪侍皇后的嬤嬤先開了口,示意左右的侍衛將她拿下。卻不想雲裳闖進門來之後直接撲在皇后的懷裡,咕咚一聲跪倒在地。
佛堂的青板地咯得她膝蓋火辣辣的疼,她也渾不在意,直抱着皇后的腿,“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父親和兄長。”
“你是何人?”
皇后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示意那些虎目圓整的侍衛們退到一旁,這匆匆而來的不速之客像是帶着一股風一樣衝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從這孩子的身上沒有感受到一點的危險的感覺。
“回娘娘,我是樓雲裳,是丞相樓鐸的第五個女兒。”雲裳直起身子來看她。一雙儂麗的眼中都是懇求之意。
皇后點了點頭,“本宮聽說過你,你就是那個千里送靈歸京的孝女。”
雲裳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出名。
“你方纔說要本宮救命,所爲何事?”
雲裳磕了一個頭,說道,“皇后娘娘您潛心修佛,自是不知道前頭朝廷的動靜,我父親年事已高,想要告老還鄉,臨走之前,皇上不放心樓家,要扣下樓家三子在京爲質,我父親不願讓陛下爲難,所以決定今天在銀安殿上斬子以絕後患,以示忠心。”
她這一番話說完,皇后身旁那個剛剛呵斥過她的嬤嬤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皇后拖長了一個尾音“哦”了一聲。
“那你跑到本宮這裡來,是怕死嗎?”皇后眼光果然準確,雲裳嚥了下唾沫,她方纔跑的有些急,這會兒緩過勁兒來,便覺得肺葉裡似乎燒着了火一樣的難受。
“皇后娘娘明鑑,雲裳並非是怕死,而是在替父親寒心,想我父三朝元老,是忠心報國的忠臣,一生清貧無二,兩袖清風,浩然正氣,到了古稀之年,卻還要忍痛斬子,自絕滿門,雲裳只是想,如果父親真的這樣做了,文武百官豈不心寒齒冷?日後又還會有哪個臣子肯忠心衛國?盡心盡力的保衛朝廷?”
這一番話說的動情在理,皇后忍不住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雲裳的腦袋,“好孩子,你真懂事!”
雲裳心裡一喜,立刻叩頭,“謝皇后娘娘。”
“恩?”皇后一時之間有點拿捏不住雲裳的意思。
雲裳擡頭說道,“皇后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您這就算是應承了雲裳的請求,是以,雲裳多謝皇后娘娘天恩。雲裳斗膽請娘娘移步銀安殿,我父親和兄長的性命全在您了。”
“呵呵。”皇后難得的笑了起來,摘下手上的一串佛珠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吧,既如此,本宮就隨你去一趟銀安殿一趟。”
身後嬤嬤長唱一聲,“皇后移駕銀安殿!”緊跟着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跪拜一地,連那些侍衛都不禁暗暗豎起大拇指,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真有點本事。
這一路,既然是皇后娘娘隨行,自然就不能爬假山,雲裳心裡起急,覺得這一條路走得無比漫長,恨不能肋生雙翅飛過去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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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良,你既身爲我樓家長子,自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樓鐸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顯得十分的可怖。
雲良倒也從容,朝皇上那裡拜了一拜,“君爲天嗎,父爲綱,君有隱憂,父心難安,我爲臣子,自該爲君,爲父,分憂。”
他轉過身,深深的朝着樓鐸跪拜下去,磕了個頭,“雲良多謝父親十八載養育之恩,雲良不孝,先走一步,父親,請珍重。”
大殿上安靜的掉下一根銀針也能聽見動靜。雲崢和雲鈺雲霓在殿外聽得真切,雲霓驚呼一聲,雲崢再想要上千阻攔已經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雲良從地上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朝玉階撞去。
“砰!”一聲悶響,立時血濺五步,碰出的鮮血漸染了龍椅的一角,皇上一驚,往後閃退,低低的喝了一聲。
樓鐸踉蹌兩步,已經有侍衛扶住他,滿朝文武都不忍直視這悽慘的場景,紛紛掩面,有站在前排的大臣因爲看的清楚已經嚇得面如土色。
樓鐸強行穩住心神,撐着侍衛的手站住,喝道,“雲崢!”
雲崢已經完全傻掉,眼見得自己的兄長頃刻間斃命於此,他的雙目裡盛滿了惶恐,看着自己的父親,張了半天的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沙沙啞啞的發出簡單的音節。樓鐸見他如此,便知道自己這個最膽小的兒子怕是已經嚇壞了。他強忍悲痛,眼含熱淚,抽出侍衛的寶劍道,“雲崢,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今日,爲父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說着,就舉劍朝雲鈺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殿外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劍下留人!”
接着就是一個嬌小的人影從殿外闖入,一把推開樓鐸,樓鐸手中的寶劍拿不住,當朗朗的掉落在地上。
“你!”樓鐸看清來人,儼然一愣。
雲裳此時跑的髮髻也凌亂,氣息也不穩,卻還是將雲崢一拉,護到自己的身後,“父親你打算要砍了二哥麼?”
雲鈺將地上的寶劍提的遠遠的,快步過去查看雲良,手指上一絲氣息也無,雲鈺眼圈一紅,擡頭對着看過來的雲裳搖了搖頭,這一碰,碰的太過決絕,腦漿迸裂,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雲裳心中一痛,雖然她和雲良的感情沒有和雲鈺那麼好,但是那畢竟是和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眼前還都是前幾日她搬出傾芙園時的情景。
“樓雲裳,你若還是我樓家後代,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她心裡惱怒,嘴上也就不管不顧,更沒想到眼下是什麼場合,開口先冷笑一番,“我只聽過,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義子奔他鄉!”
樓鐸花白的鬍鬚氣得哆嗦哆嗦,拿手點指着雲裳,“你這個忤逆不孝之子!”說完擡腳就要踹過去。卻被魏公公攔住,“樓相不可,您瞧瞧小郡主的脖子上掛着的,是什麼?”
雲裳的脖子上,烏黑金亮的,正是皇后日日拜佛燒香時戴在手上的那串大佛珠串子。
雲裳不再說話,而是轉身向大殿門口跪拜,同時,殿外一聲唱喏傳來,“皇后娘娘到!”
文武百官也隨着跪下,雲裳膝行了兩步,眼中已有熱淚奪眶而出,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因爲樓鐸的一個決定,就那麼輕而易舉的丟掉了。她怎能不爲此感到痛心?
皇后進來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氣,眼望玉階之下,鮮血成河,死屍仍在。忍不住頌了一聲佛號,眼望向龍椅上的皇上,搖了搖頭,“真是孽障啊。”
皇上此時已經大有悔意,他平日裡素來就很是敬重這位皇后,她此時出馬,也正好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皇后看他一眼,“陛下,樓家忠心耿耿,三代爲官,樓鐸亦是三朝元老,如此下場,只怕讓人心寒。”
皇上點頭道,“孤王無心之言,竟累得一條人命,幸好皇后及時趕到,不然,孤王真是要遺恨終生。”
皇后笑了一下,雙手合十道,“皇上能有慈悲心,真是百姓之福。”
雲裳聽的一陣噁心,這個皇帝還真是個兩面三刀的好手,前一刻還坐在那兒不動,片刻後又做這種嘴臉出來。她別開頭,不去看皇位上的那個男人。
皇后走到她身前,將她拉起來,“雲裳,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日後,也留在朝堂上爲國效力可好?”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不知這中間有何玄機。
然而,站在皇后面前的雲裳卻一直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