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避無可避。無論是皇家的“血詔”,還是大理的“巫術”。
密室中忽現神秘聲音、鳳紫泯現身責難、詭異的紅色光線,入口異常關閉。這些,一樁樁一件件猝不及防,倒叫雲裳不得不冷靜下來細細思索。
而與此同時,時間慢慢流滔,逃生的希望也漸漸渺茫。剩下的一
點點燈燭已經熄滅留存起來,封閉了入口的密室一片漆黑,幾人都已經退回到裡室內,只留下孔傑還在密道口叮叮噹噹徒勞探索……只有他的聲音;那本應熙攘喧鬧的密道之外,卻是什麼也聽不到。
蓮準那件爲段南風而穿的白色外袍,此刻已經鋪在了的上,成爲三個人暫憩之所;爲怕室內陰涼,蓮準和鳳紫泯一左一右,護在雲裳兩側。而那相依相偎中彼此的體溫,卻成爲黑暗中溫暖的源。
靜靜的坐着,任由思緒翻滾,竟然奇異的,不覺得恐慌畏懼和孤單。
那塊方臺早已被徹底探索過了,本來當初雲裳觸摸時它還曾偶然發出過語聲;現在卻無論是撫、按、敲、打,甚至是踢踹,毫無半點異常。不,應該說是很異常,和鑄就這密室密道,以及密道入口閘門的金屬一樣,無法想象的堅固;讓武功高手孔大統領徒呼奈何束手無策。
密室及密道的各個角落,每一寸牆壁、的面和屋頂,都探索過,沒有發現任何機關。
唯一知道的是,即便是這世上最能幹的工匠,即便是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巫術”,都無法制造或是想象出如此完美的密閉空間。
何況,這空間雖然密閉,卻並沒有讓身處其中的幾個人有任何氣悶的感覺。
若是信了鬼神,或許可以問一句:神仙弄這麼個的方,到底要做什麼用呢?
“樓卿,這種時候沒有必要講究那麼多的。”
在身邊的人再次彆彆扭扭小心翼翼弄出一番小動作之後,鳳紫泯忽然開口。
“呃……”雲裳愕然,然後身子就被蓮準一帶,連抱帶擁嵌入懷中,“就是,聽陛下的話,先好好睡一覺,然後我們就出去了。”
這個無時無刻不算計着佔便宜的傢伙!雲裳羞窘。從熄滅燈燭開始,蓮準就藉着黑暗一點點的蠶食她的空間,先是環她的腰,然後是慢慢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挪進,幾番努力,都試圖要讓她坐到他的懷裡去。
而她爲怕鳳紫泯察覺,始終只能是小幅度的抗拒,卻不料還是被一語道破,還讓蓮準趁勢攬坐膝頭。
雖然明知他是怕她寒氣入體,卻還是覺得這樣的公然曖昧實在是讓人羞惱尷尬。
何況,即使這裡是漆黑如午夜,她也能感覺到身邊鳳紫泯的目光凌厲如寒刃……即使明明是他表態要她不要拒絕蓮準的“好意”的…
而蓮準的擁抱,雖不似以往刻意的挑逗,卻不知怎的,更令人覺得心猿意馬……
“陛下不惜以身犯險,來到蘆泉島這樣詭異所在,不知如今可有後悔?”靜默良久之後,雲裳終於忍受不住如此尷尬氣氛,終於挑撿了一個嚴肅的話題……只是一開口就帶上些斥責意味,那卻是她對“繡帕”一事尚未釋懷的緣故了。
鳳紫泯後悔不後悔?就算是要擒拿羽林禁衛軍的都指揮使,有必要親自來麼?就算是親自來了,有必要只帶了孔傑一個,選這麼不可靠的的方密談麼?就算是選了這麼個的方密談了,有必要談這麼長時間麼?
據云裳觀察,密道口閘門關閉之時,孔傑的絕望絕非作假,就連鳳紫泯也有片刻的慌亂;顯見這樣的情況並非在皇帝陛下預料之內……不知道,當飢渴和困頓接踵而來,沉着如鳳紫泯從容如蓮準,又會有怎樣的表現?
“孤當然是要後悔的。”鳳紫泯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帶着些許無奈和微微的自嘲,“不過這也是孤用人卻不能信人的緣故,自取其禍而已。”
難得皇帝陛下居然這般反省自己,雲裳聽了卻覺得幾分訝異。其實她倒覺得鳳紫泯對蓮準足夠信任了,甚至是太信任了些……私藏傳位密詔,形同謀逆的重罪,皇帝陛下不直接抓人卻要弄什麼“密談”;而在當事人已經承認且物證俱在的情況下,對於如何處理也始終沒有個說法。甚至密道口封閉,皇帝自己身處險境,卻沒有絲毫懷疑可能是這位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做了什麼手腳;就連孔傑這唯一的護身符,他也命其遠離,嘗試探索出去的方法,自己毫無芥蒂的和他們兩人近距離共處。
若不是蓮準對鳳紫泯的出現表現得足夠驚詫,她幾乎會以爲這是鳳紫泯和蓮準這對默契君臣合演的一齣戲了;不過這也不可能,若是蓮準早知道會出現如今險境,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參與進來的……想到這裡,雲裳又驀的發現:自己什麼時候如此信任蓮準了?
居然會產生“他不會願意自己遇險”這樣的念頭?!
“其實,陛下此番設計,針對的,應該不只是蓮準都指揮使吧?”雲裳強迫自己收回思緒,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黑暗中,蓮準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擁着她的手臂緊了緊。而鳳紫泯,也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終於,在雲裳以爲他不會迴應的時候,黑暗裡卻傳來他略帶艱澀的語音:“我只是想看看,他會選擇怎麼做而已。”
他沒有說“孤”。
簡簡單單一句話,雲裳心中一緊,寒意卻是慢慢泛涌開來。
鳳紫泯口中的“他”,顯然並不是指蓮準。
雖然早有預料,可此時親耳聽到皇帝陛下等同於承認的話語,雲裳還是無可避免的感覺到了寒意。
那個“他”,是指密詔中所謂的“高家子”、是指先皇曾想傳位的另一名皇子,亦即,陸慎。
也原該就是如此吧?若非如此,怎麼能解釋“記憶”中鳳紫泯對陸慎必殺之心?難道還真的相信他是爲紅顏而視江山如無物?若非如此,又怎麼能解釋段南風從“三年後”來到現世,不去找雲裳這個“同伴”,卻去混跡火蓮教,又一心一意想要策反陸慎與朝廷爲敵?
雲裳思緒如浪翻涌,一時間似有無數問題想要得到答案,卻如鯁在喉,什麼也問不出來。
倒是身後蓮準一聲長嘆,將她身子慢慢摟緊了些,道:“雲裳,先帝有兄弟十人,於其中排行第七。當年的奪嫡之亂,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你可知道,先帝還是越王時,便有三子二女?後來三位小王子卻逐一天折,到先帝即位之時,已經膝下無人。
而其後數年,先帝一直無所出。直到後來……有了陛下。”
“開始的時候,從樓鐸處得知密詔的存在,陛下和我確實是都以爲其中的高家子說的是你……這也的確可以解釋先帝對高家的忌諱,不是麼?可後來證實了你的寒毒確實承自高太尉,我也得知了陸慎和高家的關係。高家的養子、高氏兵法的傳人、與先帝第三子同年、一舉一動看似愚忠,細心些卻看得出是忠國並非忠君。雲裳你說,有了這麼多巧合,再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我羽林禁衛軍真的是吃素的麼?”
蓮準一面一字一句慢慢解釋着來龍去脈,一面接緊了懷中的佳人,輕輕拍撫她的後背,以緩解她的僵硬。
“現在我獲得的情報已經足以證實陸少將軍確實是當年的三王子殿下,先帝即位之前,爲保血脈使其假死,寄養在高太尉處;不知爲什麼,先帝即位之後也並沒有歸宗……所謂傳位密詔,也就產生在這一時期。而且,從各方面資料來看,陸少將軍本人,對自己的身份問題,一直是很清楚的。”
“什麼?!”聽到這句話,雲裳終於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你說他知道自己是皇族?!”
甚至不僅僅是皇族,而是本應繼承皇位的皇子!
“確實如此。”黑暗中蓮準的聲音雖低,卻清晰穩定,“雖然不明白陸少將軍爲什麼明知自己出身卻沒有明言的打算,但可以肯定,陸少將軍對自己身份是確知的,甚至很清楚有傳位密詔的存在。”
這些話對雲裳衝擊實在太大,她也只能任由思緒涌動,甚至來不及如平日般冷靜理順前因後果……只是,此時此刻,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盤旋着:“陸慎不會是那樣的人,他從來一心爲國,以身爲高遠傳人爲榮”……可同時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在重複強調着這樣的認知,不正是已經對陸慎的態度起了疑慮了麼?
身爲高遠弟子,陸慎可以放淡了高遠的仇恨……那是因爲他知道高遠之志,在守家衛國,在恢復大鳳朝;可身爲大鳳朝皇子,陸慎一直選擇了隱瞞自己的身份,是真的甘心以一個平凡軍官的身份爲國效力,還是預備蓄力一擊,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