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畫宮眉細細長,芙蓉出水鬥新妝,只知一笑能傾城,不信相思有斷腸……”
又來了……
雲裳不耐煩的翻了個身,這詭異的夢境難道還是一個連續劇麼?
“雙黃鵠,兩鴛鴦。迢迢雲水恨難忘。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
她很想醒過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到。甚至連開口喚來瓔珞和香香都也已經不能。反正抗爭無用,雲裳索性聽之任之的任憑那個女人的聲音在自己的腦子裡響了又響,唱了又唱。
就算是鬼,也會有唱累的時候吧?她這樣想着,竟然不自覺的又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接下來的睡夢之中,她似乎看到了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那條蜿蜒曲折的密道,和蓮準在湖水裡的那個密道截然不同,這個密道直剌剌的就在大鳳朝的徒弟上,它,位於西郊的無盡山。
沒錯,無盡山裡,還有她最後的一個希望。
她還有紅霞石刻!
一個激靈,從牀上翻身而起。託着發沉的頭,雲裳走到窗子面前,扯開覆蓋在窗楞上的紗簾,外面……仍舊是黑濛濛的,此時距離日出尚早。
“等到這一次順利的解救了陸慎的危機,該差不多離開了吧?”素手撫上冰冷的窗框,連最柔軟的紗帳都不能彌補此時心內的空虛。
入眼處,都是那個人巍峨的身影,英挺的眉眼,還有,他爽朗的笑聲……
“陸慎,你一定要回來,要完好無缺的回來啊。”心裡的畏懼是那麼大,那麼重,壓得她忍不住仰起頭朝蒼茫的天空祈禱。她從前總是覺得對着神佛許願不如自己努力來的踏實,可現在……這荒誕的人生際遇,倒也讓她開始轉型,開始相信鬼神命理之說了。
清晨,鳥兒在樹梢上嘰嘰喳喳的聊私房話,房間外,馮少綰的聲音也跟着闖了進來,聲音不高,卻很急促,夜半下來溜達了一圈的雲裳此時睡意正濃,卻沒有睡實,聽見是他的聲音立時披衣而起,推開房門,“你來啦少綰?”
馮少綰看見黑眼圈大大的她頓時一愣,想來她這些天也是爲了陸慎的事情而鬧得不能安眠,眼神裡的光忍不住弱了幾分,朝她拱了拱手,“公主,卑職有事稟告。”
雲裳點點頭,反手抓緊一個勁兒往下滑的外衣,“那就去會客廳裡說吧。”
“小姐,你要吃點什麼?”香香在後頭緊追上來,雲裳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什麼也不需要。“什麼嘛,就算是鐵做的也得吃飯不是麼?何況小姐還是肉做的。”被拒絕了的香香姑娘十分不開心的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肩膀上多出來一隻手,回頭看,是瓔珞,“就準備點點心茶水什麼的吧。”
“可剛纔小姐說不用……”說起來這個就很有挫敗感的香香姑娘又重新低下了頭。瓔珞點了點她的腦袋,“虧你還跟了公主那麼久的時間!馮大人帶着公事來找公主,公主能當着人家的面吃吃喝喝嗎?咱們就備好了,等一會兒她們談得差不多了,就端上去,反正就算公主不吃,就當是給馮大人準備的行不行?”
香香癟了癟嘴,一幅不情不願的表情,“得,我這個早到的和尚倒是不如後來的會撞鐘了。好吧,我去準備。這個得讓我來,我最知道小姐愛吃什麼點心了。”說完也不給瓔珞爭搶的機會,直接一溜煙兒的跑的沒影了。
會客廳之中十分清淨,因爲雲裳剛剛搬回來蓮心小築。會客廳在她不在家的時候基本都是荒廢,主人不在,下人們幹起活來也就不怎麼盡心,一打開客廳的雕花大門,竟然有一股塵土的嗆鼻氣味飄散,雲裳推開門便被這股煙嗆到皺眉,伸袖子扇了扇眼前的浮灰,歉然的對着馮少綰一笑,“抱歉,這地方,我很久沒來過了,有點不太講究了。”她又往裡走了幾步,看看尚且算的上乾淨的桌椅,“好是說不上,不過,這地方倒也是夠咱們說話用了。”
馮少綰看着站在晨曦之中的那個逆光的少女,她明明是年僅二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馮少綰卻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風霜”這兩個字的影子。再吹彈可破的肌膚也不能遮擋她眼底濃濃的倦意。
雲裳打開抽屜翻了翻,翻出一盒香來,隨手抓了一把香屑撒進香爐裡,“這樣就好多了吧。啊,對了,我還有一個更好聞的香來着,到底在哪兒了呢……你等會兒,我找找啊……嗯,在哪兒呢?”
“公主,”馮少綰看着忙來忙去的雲裳及時出聲阻攔,“公主,您是躲不掉的。”
剛剛還幹勁兒十足的雲裳彷彿被人戳中了穴道一般,呆呆的定住已經伸出去的手,沒做完的動作也再沒有力氣做完。半晌,她對着空氣裡浮動着的小小塵埃嘆了口氣,擡起一隻手來扶着額頭,“被你看穿了麼?我的確……是還沒有做好迎接你帶來的消息的準備呀。”
馮少綰定定的看着她,是因爲那個邪魅又有本事的男人不在此處的緣故麼?是因爲他不在,所以纔會如此的不安心吧?
如他所料一般,雲裳在早上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時候就想到,今天馮少綰帶來的消息裡,絕對沒有一樣是自己想要聽見的,他帶來的應該是她心裡定義的……壞消息。
該來的還是回來,躲不掉的。雲裳自嘲的勾起脣瓣,朝他一擡下巴,“好了,你現在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
“朝廷在收糧食。”
“這是好事啊。陸慎那邊正愁無糧可用。”
“收來的糧食並非用於長天軍的吃用。”
“那是何用?”
“公主您尚且不知,此間春令時節,淮南的凌汛提早開始了。”
“這些糧食是要送到淮南去賑災的。”
“……”聽到此處,雲裳不管多不願意,也只能擡起頭看着馮少綰,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找到一點點其他的內容。
“官家徵糧也是要花錢的,他們出價多少?”雲裳發問。
“一斗米,二十文。”馮少綰嘆了口氣,“比我們開出的價格高出一倍。”
雲裳咬了咬牙,正要說話,就聽馮少綰說道,“公主不可。”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就說不可?”雲裳有點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馮少綰神色嚴肅,“難道公主不是要擡高收購的價格和皇家搶糧食嗎?”
雲裳輕輕一笑,搖了搖頭,“我剛剛的確這麼想過,但是這肯定是不行的。我雖然一向恃寵而驕慣了,卻做得都是本分之內的事情,這種和皇家公然對抗的事情,我還沒有第二條命去挑戰。擡高價格這一法門是不成了,少綰吶,我現在腦子很亂,你幫我想想看,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麼?”
馮少綰低頭沉思,“卑職也沒有什麼好主意,”他看見雲裳臉上一閃即逝的失望很快補充了一句,“辦法慢慢想,肯定會有的。”
慢慢想?雲裳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想,可是長天軍那邊,能夠讓她有時間慢慢想麼?
“替我密切關注這些糧食是由誰送到淮南,送到淮南之後是不是真的用於賑災。”
“小姐,點心好了,您和馮大人一起用些吧。”香香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手裡託着熱乎乎的點心,香氣四溢。
“您是擔心什麼?”馮少綰大惑不解,這些糧草既然是皇家出面,就自然會送到淮南,也自然會用於賑災。曹汝言雖然是和他們作對的一面,但是也沒有膽量敢違抗聖命吧?
雲裳橫眼看了一眼盤子裡的糕點,香香趕忙賠笑着拿起裡頭一塊散了架的點心放進自己嘴裡,“那塊出鍋的時候沒拿住,有點碎了。嘿嘿。”
她目光不變,淡聲道,“被團出來的麪點都能自作主張的換個形狀,誰能保證他曹汝言一個這麼大的大活人能規規矩矩的出爐呢?”
馮少綰沉默着看着她深邃思考的面容,亦陷入了沉默。
“小姐,吃點心吧。”香香可憐巴巴的扯了扯雲裳的袖子,雲裳嘆了口氣挨着桌子坐下去,招呼馮少綰,“一起吃點吧。吃完了,一起上朝。”
“公主今日還要上朝?”馮少綰走過來坐到他的身邊,有點驚訝。
拈了一塊點心放進嘴巴里,連說話都變得含糊不清,“自然是要去,這些老狐狸,正等着看我抓耳撓腮,醜態百出,我就偏偏要去讓他們看看本公主是怎麼的……悠然自得。”
真的悠然自得麼?這鬼話連馮少綰都不相信。
銀安殿這個殿宇的神奇之處就在於不管是這些人到底誰喜誰愁,它都如斯淡然的敞開懷抱迎接這些可憐蟲的朝拜。
雲裳隨着人羣走進大殿,和大臣們一起對着皇帝鳳紫泯磕頭跪拜,陸謹站在她的右手邊,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跪下,磕頭,起立,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這些虛禮……在之前她都是被鳳紫泯點名減免的。
待衆大臣都站好的時候,鳳紫泯史無前例的先開了口,“爲長天軍送糧草的押運隊伍昨日已經出發。”他的話是對着文武百官說的,而視線卻始終落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只是她的眼睛裡,已經再也容不下他的柔情。
銀安殿裡重新寂靜,陸謹擰了擰眉,正要出列叩謝天恩,他的身旁一襲緋紅色的人影卻先他一步跪在冰冷的地上,山呼萬歲,叩謝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