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來,河幫的人馬先聲奪人,船上的常備軍又是一陣大亂。王淮秀放下長弓,朗聲說:“劉振奎,你殺人害民,河幫上下萬人,都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你欠下如此累累血債,現在卸任,就想一走了之麼?我紫峰大河幫,今夜若不讓你血染紫峰河,大家就將性命拼在這裡!”手下幫衆亂箭齊發,大呼:“血債血償!”一步步往官船邊靠攏了過來。
便在此時,方雲暉坐在小舟的艙頂,忽然感覺自己的船身微微地一動,絕非河浪所致。方雲暉感覺極其敏銳,剛要發話,小魚兒就坐在他旁邊,悄聲地說:“客人別叫,水下有我們河幫的人!”
方雲暉聽了此話,心中對這河幫的美女幫主心中的欽佩,又多了幾分,眼見她極爲義憤,想不到早已在這東岸邊設下了伏兵,乘形勢紛亂,官船上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西岸的時候悄悄泅渡過河下手。這河幫之衆,看來水性絲毫不弱於南洋水師,並且此時北方暮春,深夜時分河水依然冰寒徹骨,這份潛水的本事,可又比南方水軍強得多了。
這時候船上船下一片大亂,雙方接戰了片刻,河幫幫衆人多勢衆,官船又擱淺得不深,轉眼就被攻到船邊,但常備軍居高臨下長槍亂戳,又有長盾護衛,河幫顯見損失慘重。再鬥一陣,轟隆一聲,船身猛烈地向東岸傾側,顯然水下的潛伏幫衆已經得手,一起鑿穿船底或者卸掉了底艙的船板,聚集在船西的常備軍頓時人仰馬翻,一時間手忙腳亂。
王淮秀身後站着的那個虯髯大漢,就是那個被稱爲“幫中執事”的人,突然狂奔而前,一聲大吼,揮起兩道帶着鐵鏈的巨大鐵球,重重地擊在船身左側,船幫上立時被打穿了兩個大洞。那大漢雙臂齊揮,鐵球隨着鐵鏈應手而起,威猛無匹。
戰至此刻,大官船早已經傾側破爛,船上常備軍紛紛落水,河幫幫衆出手更不容情,或用長刀劈砍,或用鐵槍攢刺,或用弓弩力射,剎那之間,米庫燈照耀之下,西邊靠岸的河水已經被大片大片地染紅。
小魚兒即便也是痛恨這批平時魚肉鄉里的常備軍,但殺戮太重,已經扭過頭去不敢觀看。方雲暉見河幫就要得勝,正要讚歎一聲,忽然感覺腰下懸掛着的羽壓輕輕地移動。這羽壓法器,方雲暉在路上兩天,已經制作出了一個小小的法術道具,懸掛在腰間充作飾物,可以完全平衡掉羽壓對法力的威壓,讓它起到報警作用而不被對方知曉。這時候他覺得羽壓一動,就知道不好,從羽壓驚動的幅度來看,應該是一箇中級法術師出場了。
劉振奎哈哈大笑,說:“河幫殺不盡的窮鬼,給你大路你不走,懸崖死人你偏偏跳下來。好吧,我這就讓你們死而無怨。”
河幫麾下人馬眼見這傢伙馬上就要難逃一死,不知因爲了什麼發笑,正在一愣的時候,就見官船的船艙之上,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快速升了起來,果然是個法術師!
大周的法術師,方雲暉、趙霖兒這些人都認識很多,見怪不怪,但事實上,就算近年來法術學校成批成批地培養出法術師,卻仍舊數量很少。環顧整個大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四百人,這裡面還包括不少終身無法突破三級的低級法術師,因此,達到中級或者以上的,估計也就兩百來人。兩百來人中,除了高傲的高級法術師和不問世事古怪脾氣的,能被人招徠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就連周龍彪的南嶺軍中,隨軍法術師也不過六七人而已,還有兩個是低級的。京師之中的大世家,揮金如土,有時候也很難招到中級法術師來效力,多數是招個一兩級的法術師充門面擡高身份而已,實用效果實在是還不如貼身侍衛管用。
可是在這裡,區區一個北方邊陲的常備軍都統制在卸任途中,竟然還能有中級法術師作爲護衛,實在是讓人意料不到。同時,也不知道這都統制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竟然能花得起如此的重金。
那法術師聲音尖利的法術法咒念動中,西岸邊出現了兩道大浪,隨即在風刃的作用下,浪花變成了水劍,河幫的人立時成片成片地倒下。王淮秀大怒,取過長弓,弓弦嗡嗡,一連五箭,去勢如線,一連串地朝那法術師射了過去。
身穿黑袍的中級法術師口唸法咒,伸出右手,劃了幾個圓圈,五支帶着武鬥氣的狼牙箭彷彿活物一樣,就地轉了個身,四支頃刻之間化成了灰燼,一支調轉箭頭,準確地朝着美女幫主的咽喉射了過去,力道竟然比剛纔射來時候更強勁了幾分。
王淮秀眼見自己已經閃避不及,馬上橫過長弓格擋,喀嚓一聲,那把鐵弓竟被長箭劈成了兩段。幫中執事見幫主危機,旋開鐵鏈一個鐵錘朝空中的法術師打去,同時側步上前,已經將王淮秀擋在身後。
方雲暉先前見了這個虯髯大漢的功夫,知道他膂力雖然超人,但實力纔剛剛步入中階的階段,就算加上天賦異稟,仍舊不是眼前這個六級法術師的對手。兩三個回合之下,法術師施法困住了鐵錘不能動彈,風刃一閃,執事右肩見血,如果不是躲閃得快,一條胳膊早就已經被卸下來了。
程素華微微一笑,轉頭對趙霖兒說:“姐姐快出手吧,法術師一出場,那美女幫主可就頂不住了。”
趙霖兒聽了此話,猶豫地朝方雲暉看了過去。
方雲暉還沒有點頭,程素華已經喊了起來:“姐姐你別看他了,他憐香惜玉着呢,要不是我沒有這樣的本事,這種出風頭又討好的事情,早搶了做掉了。”
方雲暉哼了一聲說:“就你什麼都知道!”
趙霖兒聽了方雲暉這話,縱身從船艙上躍起,從東岸登萍渡水一般踏浪而過,火光照耀之下,人未到,手中一道白練已經出手,剛好迎住那法術師打出的三道風水劍,啪地一聲大響,白光四散,趙霖兒已經立在西岸邊河幫幫主之前。
河幫人馬本來是在大亂之下,此刻忽見來了強援,那美女幫主應變奇速,馬上下令左右合圍包抄,不使一人漏網。那黑衣法術師甫一交手之下,知道面前女子法力似乎還強過了自己,臉色一沉,就要發問。
趙霖兒卻向來都是不喜歡跟外人多說話的,況且方雲暉的意思也應該是不願過多糾纏,雙手連點,水邊瞬間長出了六株法術植物,火光映照之下,碧幽幽地很是怕人。黑衣法術師不認得這些法術植物,但見了趙霖兒的法力,知道絕非是好相與的東西,正甩出一個防禦的法術書卷,就聽耳邊一聲轟鳴,一道電光閃過,將自己的防禦法術擊得粉碎。六株法術植物同時發出法術攻擊,六道碧綠的汁液宛如六道細線,遇物即溶,哧哧聲響之後,黑衣法術師慘叫一聲,急忙向南邊逃竄去了,剎那間無影無蹤。
趙霖兒手中又是一道白練揮出,六株法術植物剎那不見,不知道被她收到哪裡去了。趙霖兒知道方雲暉不願意多暴露身份,想速戰速決,所以暗中用雷法術破去了那黑衣法術師的防禦法術書卷。此刻勝敗已分,也不作追擊,身子一縱,就踏浪回到小舟的船艙上,繼續靜靜地坐在艙頂陪方雲暉觀戰。
小魚兒看到眼前的情境,一張嘴巴已經驚恐得張大合不攏來,結結巴巴地說:“客人姐姐想不到想不到你這麼厲害,怪,怪不得大家都笑嘻嘻地在這裡觀戰。”
強敵一旦被打得狼狽逃竄,河幫人馬士氣大振,合圍之下,船上的常備軍無一時盡被砍光。那個叫做什麼劉振奎的官兒,雖然身爲都統制,竟是半點本事也無,被抓到王淮秀面前,身子瑟瑟發抖,似是想開口求饒,卻嚇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淮秀哼了一聲,場面話也不交代一句,手起劍落,砍了他的腦袋,竟然是乾脆之極。
河幫麾下人馬,打掃戰場之時顯得非常習練有素,一箱箱船上的物品被擡到岸上,又轉眼之間撈出水中屍體,扔在官船上面,把官船推到大河中心,放起一把大火,眼見過不多時之後,連船帶屍,便會化作飛灰,沉入河底,蹤跡全無。
如此這般,當真說得上是乾手淨腳,只怕東岸小舟之上,莫說舟子都是河幫的人,就連船上客人,見了這種殺人放火的厲害手段,半個字也都不敢說出去。王淮秀見諸事妥當,朝東岸小舟上行了個禮,說:“幫忙的英雄,便請過西岸來說話罷!”
方雲暉在船艙頂上站起來還禮,嘿嘿一笑,吩咐老漁網和小魚兒:“把船搖到對岸去吧,你們幫主要見咱們呢!”
小舟駛到岸邊,方雲暉登上西岸,王淮秀幫主又過來行禮說:“今天河幫尋仇,驚擾了河上客人,若不是客人仗義援手,只怕我手下兄弟折損必多。”雖是客氣話,說起來豪氣不減。
程素華搖頭晃腦地晃地站了出來,咳嗽一聲,說:“咦?你這個漂亮幫主竟然不怎麼承我們的情啊,聽你話裡的口氣,倒好像你是有把握贏得了那個黑衣法術師一樣。”
王淮秀幫主不去理會程素華的調侃言語,卻對方雲暉說:“河幫怎麼會不承客人的情,當時時刻緊急,如果不是客人及時出手,我河幫上下,須多賠上百數兄弟性命。昨日路上放箭解圍,倒是顯得河幫多事了。”
程素華眉頭一皺,還要再說,王淮秀已經回身把身後那些從官船上搬下來的箱子往前一推,說:“客人,這麼多箱子,隨你挑一箱。”這些箱子由幫衆從官船上擡下來的時候,十分沉重,方雲暉早就看在眼裡,知道這裡定是金幣財寶之類的東西,是這貪官多年搜刮來之物,笑了一笑說:“幫主,我們並不是爲了這些纔出手的。”
王淮秀不答,單手發力,把最上面的箱子一推。
方雲暉見此情景,哈哈大笑:“幫主好意厚賜,推卻倒是顯得我們不恭敬了,好吧,我就要這一箱了。”
這紫峰大河幫的女幫主莞爾一笑,笑靨如花,又行了個禮,掉頭便走,身後幫衆擡了箱子,整了隊伍跟上去。方雲暉不捨,望着背影大聲說:“幫主,不知何日再相見那?”
王淮秀回頭一望,說:“有緣自會再相見!”身影沒入黑暗之中。
方雲暉呆呆地望了幾秒,頭也不回地問:“程素華,華州大陸上也講緣分的嗎?”
程素華一連串地咯咯嬌笑,回答說:“也講,不過這個所謂緣分,是說靈魂意識的交流融通,跟你想的**緣分是不同的。”
方雲暉臉上一紅,輕聲地罵道:“胡說八道!”
程素華居然也不生氣,看着王淮秀遠去的方向,嘖嘖地咂嘴了兩聲,說:“人呢,倒是也不錯,不過有點無禮吧。我們幫了她一個大忙,她竟然連姓名也不問。”
方雲暉搖了搖頭說:“這或許是江湖上的規矩吧,刀風上來,箭浪上去,相逢便一笑便是朋友,不着形跡,才見了慷慨磊落。如果拘泥了禮數,反倒顯得我們小氣了。”
程素華吐了吐舌頭,說:“這麼說,倒是我小氣了嘛!”方雲暉說“江湖”的時候,把大周語言中的“大江”和“湖泊”連起來說,除了程素華,旁人倒是都聽不懂他說的“江湖”是什麼意思,只有老馬刀聽到“不着形跡,見慷慨磊落”這句話,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狼溝這一場夜戰,所有的客商人人都是夜不能寐,第二天排船運貨的時候,排在方雲暉商隊之前的商人,竟然是沒有一個人敢佔先,都客客氣氣地讓方雲暉一行人先行。換了大船的時候,程素華和小魚兒依依不捨,沒完沒了地說個不停,老漁網看了半天,插口說:“小魚兒,你要是真捨不得,就跟客人們北上一趟,去老家轉兩天,到時候再搭老六的船回來吧。”
小魚兒聽了這話大爲高興,跳起來笑着問:“真的?”
方雲暉知道小魚兒這一跟來,船上更無一刻安寧了,皺着眉頭問老漁網:“你們水上人家,也有老家的麼?”
老漁網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回答方雲暉說:“那是她母親的老家,這孩子自小在水上長大,來來回回的船工,都認識這個小魚兒,客人要是嫌她吵鬧,就把她推在河裡,她自己也能游回來的。”
方雲暉聞言哈哈大笑,說:“就這麼說定了,水上的事情,多條小魚兒在旁邊,也方便得多。老漁網,船上的箱子,你便拿了去吧。”
老漁網擡起頭來,正色望着大船上的方雲暉說:“客人的東西,雖是好意,我又怎麼能要呢?更何況客人們多救了我河幫百數兄弟的性命,這是河幫的一片心意,就算微薄,也含了幫中上下萬人的敬意在裡頭。”
方雲暉見河幫中一個如此年老的舟子,尚且不貪圖別人的財物,對河幫敬佩之心更增,稱謝道別,大船起航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