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卿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當左瑛回到御書房端坐下來,面對着何姑姑和賀蘭楚一起跪拜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心裡已經猜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了。
??賀蘭楚扶何姑姑站起身來,才拱手道:“陛下,臣苦尋母親二十載,今日終於與母親相認。她就是這位陛下從大漠帶回來的老宮人。”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所有宮人全都露出了震驚無比的神情。沒想到這個突厥人的奴婢,原來竟然有着這麼尊貴的身份!個個都不由得暗中在回憶自己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她、給過她臉色看,要是有的話,只怕現在就要請假回家交待後事了。
??何姑姑也低頭欠身道:“奴婢擔心自己的身份低賤,會連累兒子的名聲,因而隱姓埋名,沒有向陛下透露自己的本名,求陛下恕奴婢的欺君之罪。”
??左瑛心中冷笑,以爲從草原抓回來一隻虎,原來還跟來了一隻狼,草原上果然是物產資源豐富。她沉默不語,等着他們把話說完。
??賀蘭楚上前兩步道:“陛下,母親爲與臣團聚,歷盡千辛萬苦。求陛下格外開恩赦免母親過失,並且下旨爲母親一正平南王妃之名。”
??左瑛自然深知自己目前也就是個橡皮圖章的作用,就連國家大事都是太師說的算,她負責點頭,就更別說這種家事了。如果這種事攤到她兩個“皇兄”身上,甚至會當做一件討好太師的事來把握,大肆鋪張隆重地昭告天下才算明智。
??她淺笑道:“原來如此。真是峰迴路轉、好事多磨。那麼,朕就赦免何素姬無罪,賜還其貴族身份,准許其隨太師回府。擇日再昭告天下。恢復何素姬王妃的身份,賜以誥命夫人的尊號。”
??“謝陛下恩典!”賀蘭楚與何姑姑一起跪地謝恩,然後才告退相攜而去。
??*
??這天傍晚。左瑛的車駕離清泉宮還有一段距離,就有兩個清泉宮的內侍遠遠看見,匆匆跑過來跪地迎接道:“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小人知罪。”
??玉輦外的緋羽替左瑛回答道:“今天是你們雲妃殿下壽辰的好日子,陛下是特地來給他一個驚喜的,你們不必通傳。”
??幾個內侍聽了一陣意外。他們都還不知道今天竟然是自己的主人的壽辰呢。擡頭一看,果然玉輦後面還跟了兩駕拉着禮物的馬車。
??可是他們的表情卻高興不起來,“謝陛下恩典,但是雲妃殿下自從那天跟皇夫殿下對飲之後,就一直昏沉不起。小人等怕會擾了陛下雅興。”
??緋羽一聽,雲妃殿下醉了這麼多天還不見酒醒,這可是大事,於是連忙看向車內,等左瑛定奪。
??“去看看。”左瑛一聲令下,一行人起駕,將那幾個面有難色的內侍撇在身後,浩浩蕩蕩地進了清泉宮。
??“可有御醫來看過?”左瑛一邊往李雲深的寢室走一邊詢問旁邊的宮人道。
??宮人低頭回答道:“回陛下,沒有御醫來看過。因爲殿下吩咐。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就好了,誰也不要來打擾。好像是說……他的臉上出了酒疹子,不想讓任何人見到。”
??“連飯也不吃嗎?”左瑛眉頭微皺。
??“有的,”那宮人回答道:“都是我們將食案放在門口,殿下自己會取。”
??這讓左瑛想起緋羽那次大病一場的情景。咳咳……一個經過一場大病從女兒身變成美男子;這另一個不會從美男子變成美少女吧?如果這會兒正在吃飯或者喝水,估計會噴。
??來到李雲深的門口。宮人敲了幾回門,力道從小到大,同時也高聲喊門,卻一直沒有迴應。用力推門,便知道門是從裡面反鎖着的。
??“今天中午還用過午膳的,這會兒不知道怎麼就……”看見李雲深那麼久沒有反應,宮人們也有點擔心了。
??“緋羽,想想辦法。”左瑛吩咐道。
??緋羽一聲領命,請左瑛後退幾步,自己估摸着門閂的位置,擡腳一踹,只聽見乾脆凌厲的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隔着門板從裡面傳來。而那門卻沒有因爲這一踹而被撞得猛然大開,只是自行慢慢打開了一道縫,可見緋羽用力之準,用勁之速。
??左瑛吩咐衆人道:“既然雲妃不想人見他,你們就都留在外面等着,朕進去看看。”
??她拉起裙角,邁步跨過門檻,繞過屏風,走到寢室內。
??“小三兒。”左瑛喊了一聲。室內的安靜讓她感到一絲不安。這讓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穿過內堂,再繞過分割內堂和內室的屏風,左瑛來到了李雲深的牀前。這段只有十幾米的路,居然讓她感到有點漫長。但是此刻眼前的情景讓她的雙眉微微一顰。
??只見李雲深的牀榻上牀鋪整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李雲深的身影。而在牀邊的地上,左瑛留意到了一張巴掌大的用黃紙剪成的小人,也不知道是故意放在那裡的還是無意中掉落的。
??她坐在李雲深的牀榻上,沉吟了片刻,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件用綢布包着的東西,放在了錦褥上,才起身離開。
??走出李雲深寢室的時候,左瑛命人將房門重新掩上,對圍上來的宮人道:“雲妃沒有大礙,只要再稍加休息就能痊癒。你們就按照他的吩咐,不要打擾他,給他定時奉送膳食就行了。朕賜給雲妃的禮物就留在這裡,慶祝之事就只好等他痊癒再說了。”
??宮人們於是都唯唯諾諾、感恩戴德地恭送左瑛一行離開。
??*
??入夜,洛陽城郊的無爲居里一處僻靜的庭院中,李雲深正坐在一處露天的石椅上,手持酒杯,仰天觀望。
??他看着蒼茫的夜空,帶着幾分醉意,幽幽道:“今夜雲靄茫茫,衆星不明,紫微化科隱沒不現,遠非貴人降臨之兆……”
??李雲深對面坐着的是李君安。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拿自己的酒杯往李雲深手上的一碰,仰頭一飲而盡後,才道:“三少爺,別等了,回宮去吧。老僕擔心三少爺私自離宮多日的事會被陛下察知。”
??李雲深淺淺一笑,也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把着酒壺將兩人的酒杯斟滿,似笑非笑道:“現在吸引陛下注意力的事情太多,她不會留意到我的。”
??“好,”李君安點點頭,“那老僕就好好地陪三少爺慶祝壽辰,與三少爺一醉方休。所有的不如意,就請三少爺都拋諸腦後吧!”
??“甚好!”李雲深又舉起酒杯。
??每年的壽辰,他無論身在何處,都會回到無爲居中,期待着父親李開宗和母親如玉孃的出現,但是希望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他從很早開始就已經不抱有希望,卻沒料到,即便不抱希望還是會感受到失望。而他今日,即便明知道他們不會出現,也還是不惜私自出宮來到這裡等候,其實更多的是給自己下一個決心,一個讓他從今往後不需要再有半點愧疚與自責的決心。
??這時候,庭院的小徑處傳來一陣孩子的嬉笑聲,兩人循聲看去,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蹦蹦跳跳地朝他們跑來。
??“風兒,快到爺爺這裡來,別胡鬧,乖啊。”李君安連忙將那孩子招呼過去。
??可是風兒卻只是蹦跳着在他們身邊轉悠,不時對他們做着鬼臉,就是不願意讓爺爺抓着,嘴裡還笑嘻嘻地重複着:“何必,何必呢。何必,嘻嘻,何必呢……”
??“三少爺,請莫見怪,”李君安朝李雲深拱了拱手道:“這孩子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這個詞,最近老愛念叨。”
??李雲深看着那個活潑得跟年齡有點不相符的風兒,笑着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風兒道:“風兒,這個你喜歡嗎?三少爺送給你玩。”
??“三少爺,使不得。”李君安見那玉佩質地厚重、溫潤如脂,絕非凡品,連忙阻止道:“風兒不能受三少爺這麼貴重的禮物啊。”
??“嘻嘻,何必,何必呢……何必,嘻嘻,何必呢……”李君安話音未落,風兒已經一手奪過李雲深手上的玉佩,興高采烈地叫着笑着跑遠了。
??李雲深看着風兒遠去的身影笑道:“人生在世,千金難買真心一笑。能夠搏風兒開心,這塊玉佩,又算什麼呢?即便他拿去只是爲了聽玉璧化爲玉碎的脆響,我也毫不吝惜。”
??李君安感激道:“三少爺恩典,老僕叩謝!”
??*
??同一時間,太師府的偏廳裡也有兩人正在對坐暢談。
??“母親,孩兒敬你一杯。”賀蘭楚舉起酒杯道:“孩兒記得,當年孩兒尚且年幼,還不能與父親和母親同臺對飲,只能在一旁替賓客們溫酒。如今,終於可以敬母親一杯了。”
??對面的何素姬微笑着拿起酒杯,與賀蘭楚碰杯道:“是啊。記得你小時候,總說菊花酒香,總想偷偷嘗一口。可惜現在不是喝菊花酒的時候。”
??賀蘭楚先將杯中的酒喝完,“母親,來日方長。待到菊花釀熟,我們母子再一同品嚐菊花佳釀。”
??“正是。”何素姬也笑着喝了一口酒。
??這時候,一個侍從在門外問安後碎步進來,跪在賀蘭楚旁邊呈上一個紫檀木小匣子,低頭問道:“太師要找的可是這個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