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很重要。”左瑛一笑,“但是,還不至於重要到值得他冒險將你哥哥留到今日的地步。皇后,你的哥哥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令祖在朝廷的影響力。”
李皇后雙眸輕輕一圓,隨即微光顫動,因爲緊張而直挺的肩膀也漸漸放鬆,“如果本宮就這麼走出永寧宮……萬一兄長他有什麼不測……”
“難道你死在這兒,情況會更樂觀?”左瑛的語氣變得冰冷,拿刀的手輕輕一振,提醒着對方,她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好!本宮走!”李皇后再不敢多說,“只要你不傷害本宮,本宮立即離開永寧宮。”
左瑛緩緩拿開持刀的手,淺淺一笑道:“不送。”
李皇后一感覺到刀刃已經遠離自己的脖子,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書房門口奔去,撲在張臂來迎接的侍從身上,在衆人的簇擁中狼狽地往外走去。
緋羽匆匆走到左瑛身邊扶住她的雙肩,剛說出“公主”兩個字,左瑛便笑了笑,冷靜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她伸出雙手在緋羽雙肋和胸口摁了幾下,知道她的肋骨沒有斷,又捧住比她高一個頭的緋羽還殘留着血漬的臉龐仔細看了看,確定她的下巴沒有脫臼,只是嘴脣開裂、嘴角腫了一塊。
儘管沒有開口詢問一句,但是左瑛的舉動還是讓緋羽的雙眸不經意流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
永寧宮裡的人只知道緋羽的歌聲猶如天籟,卻極少人記得緋羽會武功。公主認爲這麼纖細美麗的女孩舞刀弄槍是一件粗野不堪入目的事情,毫無觀賞性可言,對這件事非常反感,還在一次緋羽出手維護她的時候反而責打了緋羽一頓,從此緋羽就更不敢顯露自己的武功了。
而今天的左瑛不光反過來出面保護緋羽,還對她的受傷流露出關切的眼神,緋羽簡直沒辦法相信這是真的。“打我的人,就是往我臉上扇!”左瑛這句狠話在緋羽心裡異常的滾燙,直讓她的心裡暖意洋洋。
正在這時候,書房門口探進來了幾個腦袋。
緋羽警惕地迎了上去,涌進書房裡來的,卻是一羣永寧宮的宮人、侍衛。他們一個個衣衫破損、頭髮凌亂,來到左瑛面前跪倒就哭。
“公主殿下,小人救駕來遲,求公主殿下恕罪!”
“皇后帶來的人窮兇極惡,將我等打傷……”
“我等未能保護公主殿下免受欺侮,實在是罪該萬死……”
這些拙劣的演技真不足以娛人耳目,只是剛纔發生的事明顯就是公主大勢已去、朝不保夕的信號,如此顧及公主顏面的表演已經算非常敬業了。
左瑛懶得低頭看他們一眼,“你們剛纔說爲我準備了什麼午膳?”
一個乖覺的宮女連忙順勢應道:“是,奴婢等這就去給公主呈上午膳。”宮人侍衛們都趁機撤了出去。
左瑛看了剛纔滾落在房間一角的包袱一眼,緋羽就快步走過去,將那已經散開的包袱撿起來,捧到左瑛面前。
左瑛接過東西放在房間裡唯一一張還“四肢健全”的案几上,自己在案几後端坐下來:“羽兒,這次出宮都見到了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沒?”
緋羽的心情好像很快就恢復了鏡面一樣的平靜,溫婉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歉意:“奴婢疏忽……奴婢出宮後一心在西坊找尋口碑好的鐵匠鋪,並沒有到東市上的外國商旅之間流連,所以並沒有見到新奇之物。”
她見左瑛看着她並沒打斷,繼續道:“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將圖紙分別交給七家鐵匠鋪製作,給他們五倍工錢,讓他們連夜趕製。今日中午已經將所有工件收回,唯獨是那個半橄欖形狀的物件,工匠說製作難度很大,要花比較長時間打磨製作,所以現在只趕出來了五枚,其他的奴婢已經吩咐工匠繼續趕製。當奴婢帶着令牌想從北華門進宮的時候,卻受到侍衛阻攔,說奴婢手中令牌有假;奴婢又從西平門進城,卻也遇到同樣的阻撓;接着南昌門也是如此。正要想辦法將東西送入宮中之時,便有侍衛主動來找,讓我通關入宮,所以到此時纔回來見到公主。”
“看來最近宮門的保安加強了,尉遲大人真是值得嘉獎。”左瑛的臉頰現出酒窩來,“你將我交待的事情辦好了,先回房休息,一會兒我會讓人將賞你的五十兩銀子送去。至於剛纔趕走皇后的功勞,我另有重賞。”
“爲公主辦事,是奴婢的榮幸。公主的賞賜,奴婢不能接受。”也許是根本沒有料到左瑛會這麼快結束對話,緋羽這時候纔有機會接着道:“奴婢還有事要稟告。”
“嗯?”左瑛一揚眉毛。
緋羽回憶道:“這次在宮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心,一路上總覺有人暗中跟隨。奴婢在領取工件的時候,也問過幾位鐵匠,他們都提及有不明身份的人打聽過奴婢所託何事。”
“嗯?這是爲什麼?”左瑛託着下巴,像個不懂就問的孩子。
“奴婢不知。奴婢愚魯之人,不敢妄測。”緋羽低眉道。
“嗯。沒你的事了。”左瑛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這個由始到終都像一泓秋水一樣的人,“對了,我今天經過山海苑的時候聽說有幾頭西戎進貢的羚羊得了病,不吃不喝,那裡的宮人正準備將它們送出宮,以免在宮中傳播疾疫。”
緋羽低聲抽了口氣,擡起頭,鮮有地流露出一絲驚惶,就連剛纔面對那羣惡奴的時候都不曾流露過這樣的神情。
“不過,我吩咐他們不要急於將羚羊遺棄,外來物種雖然不好照顧,但是也應該盡最大的努力。如果我在宮中病入膏肓,也希望別人不要那麼早就將我當死人扔掉。”左瑛笑了笑繼續道:“賞賜給你的五十兩銀子,既然你不願意收,我也不勉強你。我知道你平常很喜歡去山海苑,一會兒我就差人將那五十兩銀子送去那裡,就說是你送給羚羊治病的。”
左瑛看見,緋羽略微睜大的雙眸中流露出她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的複雜而豐富的神情——錯愕、疑惑、感激兼而有之,但是這些情緒像幾尾膽小的魚兒不經意攪動了一下水面又快速沉了下去。
“謝公主恩德。”緋羽磕頭謝恩的時候已經又恢復波瀾不興的樣子。
左瑛看着緋羽畢恭畢敬地離開了書房,才從皮質的囊袋中倒出那堆讓鐵匠製作好的工件。那堆銀亮亮的金屬,都“哐哐噹噹”地一股腦倒落在了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