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我師丹陽子
疾馳而來的那匹駿馬上,正是蒼蒼前一刻還惦念着的連姨。
還未到近前,她就在馬上用力揮手:“蒼蒼!蒼蒼連姨回來了!”
那樣嘹亮而急切的聲音,把周遭的空氣都叫亂了。
眨眼之間駿馬已飛馳到近前,不等穩住連姨就跳下來,狂奔過來。
“再敢上前一步殺無赦!”兩隻禁軍小隊的領隊見此異口同聲地大喝,一揮手,二十四柄鋒利雪亮的長戈唰地斜指向連姨。
蒼蒼驚呼:“連姨小心,咳咳咳……”她這一急喊岔了氣,邊咳邊艱難地說,“你先退開一點……”
連姨擔憂地看着她:“蒼蒼你快別說話,連姨知道怎麼做。”她轉向二十四個禁軍,瞬間又是痛恨憤怒的神情,雖然沒有再前進,但也不肯讓,大聲說,“負責這裡的最高官員是王御史是不是?你們立即通知他,我手上有能證明慕容氏是蒙冤的重要證據,我要求立即停止慕蒼蒼的刑法!”
蒼蒼聞言大鬆了一口氣,本來只是抱着僥倖心理的才叫連姨去的,沒想到真的見效了。她知道自己有勝算了。
不過,連姨怎麼知道一來就這樣亮出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先問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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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逼急了吧。
蒼蒼笑了笑,心神略一鬆懈,身體便控制不住地向旁側倒去。
“蒼蒼!”連姨急得大叫,“你們還不去找王修頤!”
禁軍隊長互相看看,派出了兩個人,一個進了皇宮,另一個向御史大夫府跑去,而剩下來的人依舊攔着連姨:“在上面有指示前,任何人不得接近慕蒼蒼。”
“你們!她快撐不住了!”
“那也不行。”
連姨咬牙切齒。急得滿頭汗。蒼蒼扶着地面喘了兩口氣笑看她:“連姨,沒事的,不過是再多等一會兒,也不差這一時片刻了。”
她聲音越來越缺少中氣,嘶啞到了極限,到最後幾乎讓人聽不清楚。說完她難耐地低下頭,艱難地做着吞嚥的動作。
藥丸能解餓和補充體力,卻沒辦法補水,四天多滴水未進,喉口腥鹹灼辣。渾身上下從內到外都是乾巴巴的,她覺得自己快成爲一具乾屍了。
“蒼蒼蒼蒼!”連姨焦急萬分,想要硬闖。但兩禁軍長戈一刺一挑,就把她逼得連退好幾步才站穩。
“你們,你們一個個還有沒有人性!”她瞪着一個個冷麪無情的禁軍,打也打不過,說情也行不通。真是覺得自己沒用極了。她咬咬牙,忽然轉身朝着趕來的方向鄭重彎腰:“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就請幫到底吧。那些人不知要何時來,來了也不知還要拖拖拉拉些什麼,可遲一分蒼蒼就多受罪一分,求求你了!”
附近還有人?禁軍大驚。當即警惕起來,蒼蒼也心中吃驚,連姨在求誰?她認識什麼厲害的人?
可是半晌。長長的大道上仍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連姨一咬牙屈膝跪下:“我知道你能聽得見,求你了少俠!”
眼看着連姨的膝蓋就要碰到地面,蒼蒼都來不及出聲阻止,下一刻卻見她膝下衣料一彈。整個人又直了起來。
連姨愣了一下,激動地說:“謝謝。謝謝!”隨即飛快地跑向蒼蒼,禁軍還要阻攔,然而但凡有動作的人不是“哎呦”一聲崴了腳,就是“啊”一下棄戈跌倒,彷彿無形中有一隻手牽拉着他們。
“都別動!”隊長急叫,一羣人白着臉四處張望,隊長壯起膽子抱拳朝四周大聲道,“哪位高人在此,還請不要爲難我等。”
蒼蒼也怔住了,如此詭異的場景,如此強大的力量,她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見識到過。難道是他?
她撐着連姨的手萬分艱難地坐正,扳直雙腿,簡單幾個動作就讓她急喘脫力,她顧不得難受,抓着連姨的手連聲問:“是他嗎?是未名嗎?”
“你這孩子總是不讓人省心。來,趕快先喝點水。”連姨不答反說,從腰畔解下一隻手臂粗細的竹筒,“這是未名少俠給我的,他說你喝了這個會好受很多,你快喝。”
真的是他!
蒼蒼接過竹筒怔怔地看着,拔開塞子,裡面溫潤而蘊含淡淡竹香和藥香的氣味飄出來,只需要聞一下就能知道這是好東西。
第二次了……
他第二次救自己了。
她心中五味陳雜,擡頭看去,朦朧夜色中,道路彼端似乎出現了一個雪白的影子,頃刻之間就來到近處,速度快得讓人感覺是自己花了眼。
人們這才能看清,他是坐在輪椅之中的,一身白衣被夜風輕輕吹起,映襯着烏黑微揚的長髮,比寒冬的雪更白,比中秋的月光更純澈,好似全世界的光芒都凝聚到了他身上,讓人完全無法逼視。
他沒有去看如臨大敵的禁軍,而是將視線輕輕落到蒼蒼身上,淡淡問:“爲什麼不喝,怕下了東西麼?”
靜如止水的聲音,隱含着不曾有過的低諷,似乎還有別的,但沒有人能聽得出來。蒼蒼只覺得他比起初見的那夜更爲疏遠,那目光和聲音逼得她心口一顫,好像在控訴她幾日來的提防冷漠一般。她不由地一陣心虛慚愧,連忙舉起竹筒往嘴裡灌。
“咳咳,咳咳咳……”一灌就嗆住了,連姨連忙給她拍背,嘴裡心疼地道:“慢慢喝,慢慢喝,你慌什麼?”
慌什麼……
蒼蒼下意識地擡眼,錯覺未名的神色居然和緩下來,薄薄的嘴角邊隱約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轉眼卻似乎又消失無蹤。
他推動輪椅慢慢過來,禁軍隨着他的每一個動作調整隊形,儼然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卻根本不在意,來到蒼蒼面前低頭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你很喜歡談條件。”
“什麼?”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情我願互相利用,你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那今日我們也來談一談。”聲色毫無雜質,剔透宛如水晶,“我來助你,但你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未名不說話,只是向她伸出右手。
一般人伸直手臂沒有支靠時,手大多會微微發顫,但他不會。那隻形狀優美的手靜靜攤開在蒼蒼眼前,細白的掌心好像一抹凝固的霜華,寬大而舒展的袖子垂落下來,隨風輕曳。飄遙之中又平生一股清寂寡淡,猶如他的音容神思。
蒼蒼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的手。
指掌相觸,她乾巴巴如一塊寒冰。他冷沁沁似一抹良玉,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忽覺身體一輕,再回神已經坐到他身上。
“你……”蒼蒼愣住,自覺明白了他的意思。惱羞成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未名淡淡瞧她一眼,似乎對她的激動略感不解,“你這個樣子,是準備徒步回去,還是坐馬?”
走路。坐馬,亦或叫連姨背?哪一樣都沒有安穩坐着來得舒適放鬆。但也要看坐哪呀?
蒼蒼尷尬地一動不敢動,蒼白的臉頰染開一抹奇異的紅暈。用兔子一樣的紅眼睛瞪他一下,扭頭向連姨:“連姨你扶我起來。”
連姨的表情比她更吃驚而古怪,不過面對她的要求卻瞬間淡定下來,一本正經地說:“蒼蒼你別逞強,你的腿絕對不能再使力了。”
“連姨!”
話音還沒落。舞陽門那邊便涌出來許許多多人影與火把,禁軍在前。拱衛着一個人迅速逼過來。
“何人膽敢深夜到此放肆!”那人高聲喝斥道。
蒼蒼眯起眼睛,這個聲音,是殷據。她擡頭看向彤彤火光,太過乾燥的眼睛受不了那樣的強光刺激,眯得更緊,她拉拉未名的袖子:“放我下來吧。”
還要先把這裡的事情做個了結。
未名不動,也跟着看過去,又看看廣場外圍,一連的動靜使得剛入睡不久的人們驚醒,遠近的樓房裡次第亮起燈光,有人趴在窗口探頭探腦。他輕輕搖了搖頭:“有沒有人曾告訴你?”
“什麼?”
“你很笨。”
“……”
“所謂權謀權謀,以權爲先,若手上沒有力量,再好的計策也是事倍功半。你想與他們平起平坐,首要不是動腦,而是震懾。一個空有謀略的人只能做一個謀士,而居上位者,必須權謀並重。他們爲何能屢屢輕視傷害你?就是因爲你沒有能令其爲之忌憚的東西。”
沒有倚仗,是蒼蒼的硬傷。她爲何一步一步走得如此艱難?爲何一次次都是親力親爲,甚至爲了一個目的不惜以命相拼,拿命相博?因爲她只能靠自己,因爲她的身後,幾乎一無所有。
蒼蒼聽着他難得的長篇大論,默默別開臉:“你都說了,我是沒有,權也好力量也好,我什麼都沒有。”
“所以說,你笨。”未名直視前方的視線調轉回來,落到她臉上,“以前是沒有,可是現在,你有了。”
蒼蒼一驚,扭頭看進一雙黑沉的眸子:“你,你是說……”
那邊殷據等人已浩浩蕩蕩地逼近,火光愈濃烈,他看清兩人,冷然道:“未名,又是你!你當真以爲沒人奈何得了你嗎?給我拿下!”話一落,禁軍便重重包抄過來。
未名動也未動,漸濃烈的火光搖晃在他舒雅的臉容上,竟也使得那五官越發地清晰深刻。他依舊凝視蒼蒼,雙目幽沉而明亮,輕輕撥開她凌亂的頭髮,低聲道:“不需要隱忍屈就,你應該有足夠傲視他人的底氣,在你能自己達到那個程度前,我不介意做你的底氣。”
說着他保持姿態不變,單手穩穩擁着她,另一隻手擡起一揮,袍袖猝然震盪開,一股強勁奔騰的氣浪由此至彼席捲向禁軍,跑在最前方的數十人便大叫着被擊飛而起,遂又重重倒地。
蒼蒼猛地瞪大雙眼。
“好好好!”殷據大怒,連聲道,“好你個未名,一介平民居然敢對禁軍動手,當真無法無……”
“按照你們的律法,”未名忽然出聲打斷他,不大的聲音卻響遍各處,“我大概不算平民。”
他轉頭看着殷據,那樣平靜的面容,沉寂之下彷彿掩藏着與生俱來的強勢和張揚:“修爲臻入化境界者可封爵,你們開國皇帝有這麼說過吧?若是不承認這點,那麼,我師丹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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