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有沒有轉機
“楚山孤?”餘辛巖看清楚來人,一愣之下板起面孔,“你來做什麼?我和你無話可說。”
“別這麼無情嘛。”紫袍男子楚山孤慢慢走近,比起餘辛巖的冷漠,他更像在閒庭散步一般,可是速度卻不慢,前一刻還在街角,一眨眼就來到了近前,甚至連衣袍都沒怎麼動。
餘辛巖瞪起了眼。
武功不精一直是他的心頭病,偏偏兩個非敵非友的老東西每次見面就要給他演示上一番“奇功妙法”,專門來擠兌他這個短腿短手的,幾十年下來這破習慣一直沒改。尤其楚山孤,看着那張三十來歲英俊無儔的臉,餘辛巖就來氣,這傢伙總是用他駐容有方的臉來嘲笑他的老態隆鍾,天知道他沒比自己小多少。
餘辛巖瞪了一下眼,隨即又想起眼下的這個情況,登時氣泄光了,有氣無力地說:“是那傢伙叫你來的?”
“現在老莫可不願意提到你,是我自己來的。”楚山孤跟變魔術一樣變出了兩壺酒,一指孤零零的長樂鐘上,“上去喝兩杯?”
兩人立於高臺,亂沒形象地依靠欄杆拔開酒塞,幾口下肚,餘辛巖枯啞凹陷的臉漲紅起來,揮手道:“想當初,你,我,姓莫的,分居三地,三足鼎立,人稱同世代三大巨頭,多威風,你們雖然能把我打得屁滾尿流,我也能給你們使陰的,誰也不服誰,那時候多好。”
楚山孤喝了一口酒:“別搭上我,根本是你們兩在掐架,我可一直當好人勸架的。”
“嘿嘿。”餘辛巖咧開嘴慘笑兩聲:“要是那次我拒絕沈清旭就好了。我欠她一個人情,她要我占上一卦。我沒想到,她要我佔的就是那對雙生子,沒想到。因爲我一句話,她真能痛下殺手。更沒想到,雙生子裡小的那個被莫匹夫收去做了徒弟。這個沒信用的傢伙,當初是誰嚷嚷徒弟煩人,一輩子都不收的?嘿嘿,嘿嘿嘿……”
雙生子平分四十年性命,這事誰也不知道,誰也沒往這方面想,是他,嘖嘖稱奇地一語點破。
“就因爲這件事。我在他面前一輩子擡不起頭,我就欠他的。”餘辛巖醉態朦朧地說,酒罈子差點摔掉。楚山孤忙一扶,發現他真是手抖得厲害。
餘辛巖哇哇叫起來,跟個老小孩似的撒瘋:“那孩子落到今天都是我給害的。你去!去把莫丹陽叫來把我一掌給劈了。”
楚山孤哭笑不得,忙搶了酒罈子,多少年了。這人酒量酒品還是這麼差。所以說,沒有內力真是不方便,酒勁返上來壓都壓不住。
他道:“姑且不說你害沒害未名,這事也輪不到老莫劈你呀,而且你不是已經被他罰到這個地方鑽研這些奧秘了嗎?”他下巴點點身後懸空的古樸龐大的黑色鐘鼎,當下把蒼蒼一番欠未名不欠鍾南山的理論複述出來。餘辛巖聽罷一拍大腿:“正是這個理。小丫頭看得透!”
什麼看得透啊,是被逼出來的自暴自棄罷了。
楚山孤微嘆,眼前晃過青稚容顏和那頭斑駁白髮。心中澀然,拍拍餘辛巖的肩膀,道:“你也別在這嚷了,未名的事,我們老的雖然也難過。可都是半截身入土的人,還有什麼看不開。放不下?倒是年輕人,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那纔是痛苦。”
餘辛巖不吭聲了,他知道楚山孤說的是誰,這件事受傷害最大的不是莫丹陽,也不是未名,歸根結底其實是慕蒼蒼。那孩子對未名的情義他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生不改的感情,伴生的痛苦也是一輩子的。
楚山孤道:“以前人都說,老莫和我厲害,其實我們三人裡,你纔是最厲害的。一眼就能看出一人有災沒災,高興了揮揮手就能給人改命。哪天去哪國龍脈上動動手腳,一個國家都得垮掉。所以當年老莫沒轍了,只能求你去救他的寶貝徒弟,如今,我也只能來找你。”
他轉過頭直視餘辛巖的眼睛,很年輕很英俊的臉上表情很嚴肅,緩聲說道:“你給個準話吧,這事還有沒有轉機。”
餘辛巖神情逐漸收斂,變成了原來那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老頭子,餘大師,然後慢慢地挪,遲鈍地走,來到長樂鍾旁,顫手撫觸上面繁雜深奧的圖文,一聲浩嘆。
蒼蒼趴在書桌上,眉頭不安地蹙成一團,眼核紅腫,溼潤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有極淡極淡的月光從窗外照進,落在她的臉上,落在肩頭長髮上,越發襯得那出慘淡如雪。
推門聲細細響起,一道人影踩着無聲的步伐到來:“蒼蒼?蒼蒼,有消息了。”
沒叫醒,來人有些爲難,她真的不願意打擾她,可蒼蒼千叮嚀萬囑咐,皇宮那邊有了消息就來報告的。
怎麼辦?
躊躇了一會,只好再叫。
“做什麼!”不料前一刻還穩穩趴在桌上的人忽地坐起,手臂還煩躁地一揮,滿面不耐地瞪着她,目光像要吃人一樣。
若在平時也就罷了,可這時是昏暗寧靜的夜裡,可那隻煩躁之下力道倍增的手,正好打在了肚子上。
連姨一滯,迅速冒出冷汗,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扶住小腹,氣喘不勻地說:“沒,沒什麼,就是宮裡……”
她字不成聲,強烈逼戾的疼痛讓她彎下腰去,汗如雨下,面若白紙。
蒼蒼稀薄的理智回爐,驚急扶住連姨:“連姨你怎麼了?連姨!連姨!快來人哪!”
才歇下不久的慕容府遂又熱鬧起來,一番慌亂後,連姨枕在牀頭,面色很是虛弱。
青稞獨手整理針囊,一邊道:“幸好大人身體健康,否則受到這麼大驚嚇,胎兒已經保不住了,不過經過這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開一劑保胎藥,每日都要喝。另外,切記,戒驕戒躁。”
說着戒驕戒躁的時候,他似有深意地瞥一眼蒼蒼,無奈後者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裡好似魂遊天外去了,也不知聽到沒有。
青稞手上一頓,啞嘆了聲收拾離去。
屋裡很快沒有別人。
連姨睜開眼拍拍蒼蒼冰涼的手:“放心,我這不是沒事嗎?”
蒼蒼動了動,怔怔地看着她:“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不告訴我?”
“這兩天不大舒服才診出來的,這種小事有什麼好提的,分你心。”連姨虛弱但溫柔地把蒼蒼的頭髮勾到耳後,觸及那雪白夾青絲的顏色,不由微紅了眼眶。
這孩子怎麼總是這樣不順?
“騙人,青稞都說有三個多月了,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所以啊,三個多月胎都坐穩了,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可是……”蒼蒼目光落到連姨蓋着被子的腹部,怔怔地伸手想摸一摸,卻受驚般沒碰到被料就縮了回來,揪緊自己袖口:“我,我卻差點害死了他。”
“哪有,這小子皮實得緊,若這麼一下就能留掉,也不是我連伯琴的孩子了。”
柔柔的,又難掩愉悅自豪的語氣,不難聽出她對胎兒的在意。
蒼蒼再也呆不住,燒着火般跳起來:“你好好休息,安心養胎,外面的事都不要管了。”
也不等迴應就匆匆轉身出去,在門口看見了一直在這裡跟站崗放哨一樣的王南。
“小姐。”
“你怎麼不進去?”
王南恭敬道:“小姐不再坐一會兒!”實現並不與蒼蒼接觸。
蒼蒼忽然想起自己差點害死的孩子是他的骨肉,頓時臉上燒紅,愧疚,無顏以對,各種複雜情緒涌上來,只胡亂點點頭:“照顧好連姨。”落慌而去。
來到空曠無人之處,她才平息下來,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最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真是忽略太多東西了。而且仔細想想一直以來,自己給身邊的人帶來的,不是平安穩定,而是無盡的慌亂,危險,困頓,不安。
以前在盛京,朝不保夕飽受壓擠。後來南下,是爲了逃難,逃離毒煞。在盛京,幾次危機,從南到北,又是寒冬跋涉,遭遇各種襲擊刺殺。
似乎就沒有哪一段時間是真正長久安適的。
就像連姨和王南。好好一個婚禮因爲她而有頭無尾,最後只追加了一個拜堂。之後又因爲王南要執行未名的命令,兩人新婚燕爾就要分別。然後現在,連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都差點傷害了。
連姨比她母親還要大兩歲,已經三十七了,這個年紀的女人懷孕還是頭胎,有多兇險是個人都知道。
她一陣陣後怕,渾身發寒,孤孤單單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擡步向前走去,一個路口,安行提燈等着:“蒼蒼,殷央抓住了,你看怎麼處置?”
“很好,帶我去看。對了,是誰抓住的?”
“你說給王修頤一個機會,旁人也不和他搶,是他立的功。”
“哦?很好。”
蒼蒼大步邁開,王修頤,曾經殷央跟前的紅人,擁帝的官員之首。他如今站出來棄暗投明,想必會有很大的倡導作用。
投誠的人多了,硬骨頭少了,流血事件的發生概率也大大降低了。
以前她不在乎,以暴抑暴便是。可現在不同了,連姨有了身孕,她就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她絕不允許盛京亂起來。
想着,她的腳步也加快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