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吾非良善輩
會客廳。
三皇子殷據正陪同一個年輕人說話。
那年輕人一身淡紫色的蟒袍,整個人丰神俊朗,論相貌雖落了殷據一成,但健康的氣色和嘴角時時彎起的笑,讓他看上去十分親和爽目。
那是一種久居高位而自然養成的,對低於自己的人的包容體貼氣度。
因爲強大,所以不會覺得示好會顯得軟弱吃虧。殷灝從小就被教育對待不如自己的人,要大氣,要有王者之風。
門口又進來了一人,殷灝擡頭看去,又是三哥的貼身侍衛,剛纔他已經來過一次。
“三哥,是否有事要忙,那弟弟就不打擾你了。”
殷據聽過國安的彙報,低聲吩咐道:“你便去周加那邊看着,若有情況素來稟告與我。”
他揮手讓國安下去,轉頭對殷灝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幾個下人不守規矩罷了,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他長年“病着”,一口氣說不了太多話,停下來,呼吸粗重了幾分,隨後黯然苦笑道,“爲兄治個小家都會出萬般差錯,叫四弟你笑話了。”
“三哥如何這樣貶低自己?要我看,是那些奴才猥瑣不堪。”殷灝忙道,“要不弟弟向父皇求個情,將三哥你這裡奴才侍衛都換批好的?到底是皇子府,三哥你身體又不好,再沒個規制,平白要失了身份。”
殷據臉上一僵,勉笑着擺擺手:“還是算了,貴妃娘娘壽辰在即,大好日子不要叫我壞了衆人興致,這府裡,我以後管得嚴些便無事了。對了,四弟,適才你說要去長安侯府?”
“是啊。”提到這個殷灝不覺沒了笑容,淡淡憂愁道,“阿珩表哥從南邊回來這麼久,我們還未曾聚過,另外父皇也命我去拜見墨大人。唉,墨大人英年正茂,卻患上奇症,實在叫人惋惜,這次我奉父皇之命帶了蔣、元兩位太醫去,希望能幫得上忙。”
墨氏一族中,墨鼎臣自然被喚作侯爺,墨柏是“長安侯世子”,唯有墨鬆得一個“墨大人”之稱,因爲他的高官權職完全是自己打拼得來,官場上稱呼他時往往不會帶上侯府背景,這也算是一種尊敬。
如景貴妃是墨氏長女,算起來殷灝可叫墨鬆一聲“二舅”,但在人前他也只呼大人,這亦是發自內心的敬仰。
殷據聽罷神色卻有些莫明。
幫忙?
長安侯堅決不要太醫過府醫治,父皇插不上手,這次是要借殷灝的名頭好去探探墨鬆還能活多久吧。可憐殷灝一派天真,全然看不明白。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偏僻的後院裡,蒼蒼正在悄然移動着。
因爲殷灝的到來,奴僕侍衛們大多去了前面,後院人影稀鬆,幾乎是不怎麼費力地,蒼蒼來到一座別緻清新的院子前。
與周加所住地不同,周加那裡是在前院偏後方的冷僻處,看似不方便,但離偏門很近,走幾步就能到府外。而這裡是真正的深宅內院,在一片林木花樹掩映下院落尤爲靜美,裡外只有幾個婆子丫頭的身影,彷彿被人遺忘的角落。
蒼蒼擡頭一看,門匾上寫着“聽蘭院”三字,筆力不深,但勝在雅緻柔婉,一看便是出自女子手筆,而且還很新,是寫上不久的。
“就是這裡了。”
蒼蒼微微抿脣,上去敲了敲緊閉的院門。
咯吱——
一個丫鬟探出頭來神色忐忑地問:“你是誰?”
蒼蒼溫和地道:“我奉殿下之命來,有一事宣佈,可否讓我進去?”
丫鬟看看她身後沒有別人,又看看蒼蒼一身男裝,搖頭:“你一個外男怎麼能隨意進姑娘的院子,要是被看到……”
“我不多深入的,就是要進門宣佈一件事,你把這裡所有人都喚來,這可是大喜事,得所有人聽到。”
“大喜事?”對方一怔。
“秋文,你在跟誰說話?”裡面忽然傳出箇中年婦人的聲音,“秋文”忙回頭解釋:“嬤嬤,外頭來了個小哥,說是奉殿下之命來宣佈一件喜事。”
“哦?”門開得更大些,一個穿着深綠襖子的婦人走過來上下打量蒼蒼一番,眼裡有着防備,但掩不住一絲期盼:“殿下可有何吩咐?”
蒼蒼頷首眼神清亮道:“我是殿下身邊剛提拔上來的隨從,嬤嬤大概不識得我,這也無妨,眼下我來,是有事要說。”她摸了摸袖子,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在,“殿下念蘭姑娘一年來服侍有功,所以……嬤嬤,這樣的好事,你要我在這裡宣佈嗎?”
那嬤嬤和秋文都傻住了,半晌明白過來喜不自禁:“是,是要封賞姑娘了?太好了,太好了……來來,大人快請進來。”
那嬤嬤忙將蒼蒼請進來,一邊叫秋文喊其他人來:“快,叫姑娘好生裝扮快快過來。”
一時間忙得亂作一團。
蒼蒼看得心中暗歎。
殷據今年十九,再無地位,這尋常公子都會有的侍妾通房,那是不會少的。甚至也有官員向他進獻美女。這聽蘭院的蘭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蘭姑娘姓沈名蘭,是地方小官的女兒,那官員職務雖小,卻是個管理礦場的實差,油水足又有礦場第一手信息,不知怎麼搭上了殷據。殷據也給面子,拿了人家好處,扶他往上爬了幾階,官員爲表感激忠誠,獻來了愛女。
可惜沈蘭美則美矣,卻不得殷據的心,入府一年多仍是無名無份,連侍妾都算不上,在府裡日子很是不好過。所以聽蘭院的人一聽要“封賞”才激動得不得了,打消了所有懷疑,高高興興把蒼蒼這匹狼給引入室內。
而蒼蒼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爲殷據將月殺的解藥放到了這裡,此外這院子還有另外一個秘密。
不知道殷據是怎麼想的,大概是覺得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的住所不會引起注意吧。畢竟按常人心理,重要的東西都是放在書房、密室,或者自己臥室等處,若非蒼蒼多活了一輩子,知道些旁人不可能知道的秘辛,也斷不會直奔這裡的。
等了不久,茶還未涼卻,就見衆人簇擁着一條纖細妙曼的身影從內室出來,身影盈盈一福:“沈蘭見過大人。”
那聲音真如黃鶯低鳴,美妙得令人身心舒暢,蒼蒼再看其人,雙眉如柳秋眸含怯,肌膚吹彈可破,體態不勝嬌柔。雖則在蒼蒼眼裡未免柔弱了些,過於脂粉氣,可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美人,她想不明白爲什麼殷據會不喜歡她。
蒼蒼知道自己將要做的事,可能會使殷據的怒火波及到沈蘭身上,這對她而言不啻滅頂之災,她心裡閃過不忍,但很快又冷硬起來。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不犧牲沈蘭,墨鬆就會完蛋,侯府就會遭殃,她不可能爲了一個陌生人就止步不前。
況且這也不叫犧牲,沈蘭不是她的誰,她是擋在她道路上的障礙,也是一個墊腳石,就像當初的藤白。區別只在於,她對藤白傷害不大,而給沈蘭造成的災難,會是什麼程度卻不是她能決定的。
她不願意主動攻擊別人,可這不代表她就善良。她心中自有一道道德底線,在那底線之上,若是不得不爲,若是傷害不可避免,她會將傷害降到最低,然後仍舊果斷出手。
他人若怨恨,自來尋仇便是;他人若不甘,她也能儘量彌補。
但也僅僅是,如此罷了。
她心中堡壘如冰牆,眼底閃爍冷銳的光澤,側身避開沈蘭這一禮,擡眼看了看一屋子的人。
果如記憶中一般,加上沈蘭也才九人,全都是女子,要麼嬌要麼弱。她心想殷據實在大意,再怎麼院子裡都應該安插幾個懂武的守衛,否則又怎麼會被她鑽了空子。
她問道:“聽蘭院裡的人可都來了?這喜事得所有人都聽着纔好。”
“都來了都來了。”先前的嬤嬤攙着沈蘭笑得合不攏嘴,沈蘭也眉目帶笑心花怒放。蒼蒼看看她們,心中微嘆:“那就都靠攏些。”她伸手進袖子,好像要拿出一紙宣文。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然而下一刻,她們只看見站在那裡嘴角含笑的少年,眼光陡然一利,渾身氣質大變,袖中手唰地甩出,一蓬白濛濛的粉末便兜頭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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