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何以不安歇
蒼蒼躲在門後憋氣憋得胸悶。
地牢與外界間隔着兩道門,一道是那機關門,她一出來門就關上了,再一道就是她眼前的這道了。門只有半人高,也是鐵製,直接安在地上,可以說是鳳凰臺最下層的儲物區的外框門。
透過門縫她已經看到陽光,自由和成功在向她招手,可同時她也很清楚,外面有全副武裝的守衛鳳凰臺的士兵,她很擔心自己一個呼吸過度就會驚動他們。
沒有等到期待的動靜,她知道鍾離決一定是沒找到機會行動,那就只有等,等到巳時三刻。
鳳凰臺的守衛一日換三次崗,每到那時守衛距離鳳凰臺最遠,注意力最弱,即意味着有機可趁。蒼蒼覺得這個機會很好,畢竟多少年來還未曾發生過有人要從鳳凰臺底逃脫的前例,根本不會有人防範到這裡……
等等,不對,殷據也會盯緊那一刻,他明知自己還沒出來,自己逃脫的機會,也是他抓捕自己的機會。
蒼蒼快速思索着,事情不好辦啊,而她出於謹慎並未告知鍾離決這個危機,不知道他會怎麼應對,如果他機靈一點,來一招借刀殺人,那就一箭雙鵰了……
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寄望於鍾離決不要讓她失望了。
等了不知多久,當蒼蒼的虛脫越來越嚴重時,地面上傳來齊整的腳步聲。
來了!
她精神一震側耳傾聽,腳步聲漸漸靠攏,外面響起換崗的招呼聲和輕鬆的說話聲。她的心也一點點揪起來。
就在這時——
“啊——”
“殺人了!”
打殺聲突兀響起,伴隨着重物墮地和奔跑呼喝的聲音,外面立即亂起來。
蒼蒼連忙把門推開了一些,探頭張望,只見好幾個人張皇失措地奔過來,一個大漢自後面揚刀衝殺,凶神惡煞,這邊交匯在一起的守衛士兵見狀,自然要攔着人們不讓他們碰到鳳凰臺,一時間幾股人竟攪成一團。
蒼蒼內心激動,想借機出去,又覷不到機會。忽然,耳邊響起一聲低沉而有力的呼喚:“慕!”
她循聲更大膽地探出去,只見一輛馬車失控一般衝進來,馬車前方的車伕微微擡頭四下尋找,待看到她眼睛一亮,遂轉而觀察四周尋找突破口。
他真的來了!
蒼蒼興奮地想跑過去,不妨一個士兵跌過來,阻擋了她的路。鍾離決看到了,朝她無聲說了“呆着別動”四個字,口裡打了個哨,與衝殺的大漢陸州換個眼色,後者頓時明瞭,怪叫一聲,趕過來給他開路掩護。
馬蹄陣陣車輪滾滾,撞飛數個欲要阻攔的士兵,十多丈距離眨眼走到,錯身而過的剎那,鍾離決向蒼蒼甩出條繩子,蒼蒼反應也快,一把緊緊抓住,緊接着身體一輕就被拉到了車上。
“快進去!”鍾離決胳膊一伸把她推進車裡,一抖繩子,利落地把臺下蒼蒼出來後沒關上的門帶上。
“駕!”他雙手抖擻繮繩,馬車剎時提速,飛一般地衝出去,大漢見此,也趕緊脫身,從另一面跑了。
士兵不敢離職,忙派人報官。被大漢追殺的那撥人快速商量了一下,一部分潛伏回去繼續蹲點,另外的人去追馬車。
馬車跑出主街,在街口忽然冒出數十個市井小民,裝瘋賣傻地把追上來的人堵了一堵,馬車趁機趕緊跑進小街道,又轉入巷子,速度慢慢降下來,隨即車上跳下兩個人,相偕着抄小路逃遁。
一刻鐘後,蒼蒼出現在長安侯府附近的巷子裡,她忙着想把自己收拾得不太狼狽,可是因爲沒水,臉上的血跡怎麼也弄不掉,她索性披下頭髮,馬馬虎虎掩蓋住。
鍾離決看着她的目光無比怪異,目光逡巡她額頭血窟窿,思索着什麼樣的狀況能弄出這樣深的傷口,一面低低開口:“我本想用平民擾亂場面,誰知道發現了另一批人,便將計就計偷襲他們,將其引到鳳凰臺,沒壞你的事吧?”
蒼蒼怔了一下,虛弱地笑了笑:“你做得很好。”另一批人果然是殷據的人吧,而後來冒出來的百姓,應該纔是鍾離決起先安排來準備製造混亂的人。能隨機應變迅速做出調整,鍾離決果然是個人才。
她心裡很滿意,遂道:“現在也該我兌現承諾了。”
“等一下。”鍾離決側移一步用高大的身軀遮擋住她,蒼蒼雖然不解但也沒說話,片刻便見巷外慢慢走來一個婦人。
待她走過去後,鍾離決才說:“這裡不安全,你先回去吧,我明天進宮面聖,在那之前告訴我就行了。”
他沒有說的是,他一眼看出蒼蒼嚴重失血,再耽誤下去,話還沒說完只怕她會先倒下去。
以他的性格,做不出逼着個小女孩交代遺言般地站在這給他“兌現承諾”。
蒼蒼微微吃驚,不過她還真急着回去給墨鬆解毒。於是點頭道:“那好,我回頭就讓人傳信給你,定不誤了你的事。”
蒼蒼告別了鍾離決,匆匆回府,奇怪地沒有遇到連姨,偷偷摸摸回房鎖上門,她迫不及待地拿出千辛萬苦得來黑瓷瓶,倒出裡面的東西。
那時三粒黃豆大小的藥丸,晶瑩剔透無臭無味。蒼蒼研究片刻一無所獲,不過看殷據將它藏得那麼緊,應該不是假的。事不宜遲,她打算立即讓墨鬆服下。
梳洗換衣,簡單上藥,額頭已經凝涸的創傷因爲怕顯眼暫時不敢包紮,遂剪出一綹瀏海遮掩一下,然後她拿着解藥出門,來到了二房主院。
她本想請墨珩幫忙,可是他正在接待客人,只能派來長隨華儀配合她。
華儀便是當日墨珩回府,在梨樹林與蒼蒼相遇時跟在其身後的人,是他的心腹。蒼蒼沒有猶豫,直接說要見墨鬆。
但這事別說是華儀,就是墨珩自己也沒辦法助她做到,因爲現在墨鬆危在旦夕,其房間外護衛重重,除大夫和墨氏幾個主人外,誰都不能見到。蒼蒼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看看墨鬆的食物。
華儀便帶她偷偷到墨鬆寢室旁邊的廂房。
廂房裡的桌子上擺放着各種各樣的食物,還有藥湯藥丸。她驚喜地發現那藥丸大小形狀居然和“月殺”解藥很相似,一問,這是昏迷中提供人營養延長壽命的凝息丸,墨鬆稍後就要服用的。
“真是天助我也!”
蒼蒼悄悄地,用一顆解藥替換下一顆凝息丸。
心滿意足,塵埃即將落定。
蒼蒼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不覺泛起笑容,這才感到疲倦和疼痛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她一陣腿軟,幾乎站不住。
華儀趕緊扶了她一把。
“蒼蒼姑娘,你沒事吧?要不要請大夫看一看?”因爲自家公子特意吩咐過,華儀對這位的態度遠非以往的輕忽無視可比。
蒼蒼無力地搖搖頭:“沒事……我先走了。”
“你就這麼走了?”
“嗯。”蒼蒼真心一笑,“回去告訴你公子,我該做的都做完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她的笑容幽寧滿足,仿若星辰綻放不可方物,看得華儀一陣發愣,等他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出去有一段距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回去把這事告知公子。
才走到門口,就看見公子陪着兩人走出來,他連忙行禮:“見過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墨珩還未說話,殷據就微微笑着開玩笑似地道:“四弟,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呢,不知是不是壞了墨大少什麼好事,看人家長隨不知匆匆送了誰走?”
華儀稟告某人來了和被墨珩差遣出去,殷據和殷灝都是見到了的,雖沒聽清楚是誰,但他們都看得出來是墨珩極重視的人。
殷灝一聽詫異地看了兄長一眼。
早知道皇后一脈與長安侯最是不對頭,四哥要求跟他一起來侯府已是稀奇至極,現在卻還說着奇怪的話。
肯定有問題。
懷着一份無傷大雅的好奇心,他接下了話頭,問墨珩:“是啊,表哥,我們沒耽誤你什麼事吧?”
“哪裡會?”墨珩隨口回道。從得知蒼蒼來了之後,他心情就變得激動,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經能救父親,一顆心都飛走了,一時竟沒察覺身旁兩人的心思。
見他心不在焉,殷灝的好奇不禁越發加深,直覺華儀送走的人不簡單,又看看殷據一臉的高深莫測,心頭一癢,對華儀道:“你去把剛纔那人再請回來。”
蒼蒼被華儀叫回去,雖然滿心奇怪,但還以爲是墨珩想了解清楚狀況,她想着跟他說明白點也好,又因爲實在沒力氣多說話,於是居然也沒多問,默默吃力地走了回來。
一擡頭,見到那個雄鷹般陰鷙卻偏要扮得羊羔般病弱的人,她才大吃一驚,然而已經無路可退。
殷據眼裡的滔天怒火讓她險些以爲,他會一把撲上來咬斷她的咽喉。可是他到底沒有。
他只是以一種悲憫的眼神盯住她,帶着旁人難以覺察的奇異冷笑,對殷灝幽幽說道:“四弟,你可知道適才在府裡我爲何氣急敗壞?原來是有個不識好歹的賊人偷進了我府邸。不過,該怎麼說呢……”他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餘光緊鎖蒼蒼不放,解氣般地道,“那人也太蠢笨,忙活了大半天,險些把命喪掉,卻竟然只弄走了一些不值錢的假貨。你說她如果知道了會是怎樣的悔恨呢?”
蒼蒼整個窒住,渾身冰冷,原本就蒼白的臉一瞬間更是慘白若鬼,耳朵裡轟鳴一片,只有一個念頭一個聲音——
假藥?假藥!
她踉蹌了兩步,轉身直衝墨鬆寢室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