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生日,老人
一回幕府,蒼蒼就找來高川和鍾離決,果斷請他們合力幫她找人。
他們一個有人手,一個對城外能隱匿人的地點比較熟,一番商議之後確定是高川讓沈城帶着他的令牌出城後秘密調兵,鍾離決有傷在身,便派出陸洲做嚮導,到了城外他那些兄弟都可以幫忙。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人不能漏掉,那就是永青。因爲出去找人總要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吧,據說來的都是慕容氏老部下中職位比較重要的,他多少能認識一些。
準備停當,他們三人連夜就出發了,守南城門的官兵裡有開山軍的人,出去是不成問題的。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前腳踏出慕府,後腳就有好幾道鬼祟而輕便的人影跟了上去。
“大人,這……”
慕府對面屋頂上一人對另一個身材尤其高大的人道。
“哼哼,難得過來一次居然就看到這麼熱鬧的場面。”高大的男人低聲道,聲音渾厚粗獷,在漆黑裡特別明亮的眼睛看着侍衛把守的慕府大門,摸摸下巴道,“不用理會那些,他們大央人愛狗咬狗,我們樂得看好戲,你只需要盯住那位有沒有回來,然後第一時間彙報。”
“是,大人!”
看着幾人走了,蒼蒼找個藉口支開了連姨,卻沒有馬上去休息,而是一個人踩着幽幽的小徑,來到王南等人所在的院子裡。
“小姐。”看守院子的兩侍衛屈身行禮。蒼蒼擡擡手,露出一個微笑:“辛苦你們了。”
走到裡面,在門口守夜的兩個婆子立即站起來恭敬道:“小姐。”
“嗯。”同樣給了微笑。這些人都是她向高川求來的,來這裡看着一些“半死不活”的人,做看起來很不重要的差事,他們卻毫無怨言,快大半夜了依舊克盡職守。單是這份態度就很值得人尊重了。
蒼蒼道:“我進去看看你們不必跟來。”
兩婆子互相望望,有些詫異,但什麼都沒說,遞上一隻照明燈籠,便主動退遠一些。
蒼蒼眼裡閃過一絲讚賞。
疑而不問,不聲不響,明知道她這時進男子的房間不妥當,卻沒有露出任何多餘表情,這是很本分也很聰明的人。她不禁感嘆能訓練出這種下人的開山爵夫婦實在持下有方。
想着這些的時候,她已經找準一間房。推門進去。
房間裡很暗,她靠着燈籠的光亮小心走到牀邊,照了照。牀上的人正是王南。
他的起色可比最初看到的好多了,看上去只是個正常昏睡的人,不過按連姨的說法,這種狀態已經維持很久了。
她把燈籠提到牀上,一邊移動一邊尋找。過了許久也沒有任何發現,有些失望地正想離開,忽然目光凝在王南枕頭旁邊。
湊近燈籠,那處被褥上顯出一個小小的黑點,她用指尖小心地拈起來,卻發現是一隻黑色的螞蟻。
只是這螞蟻和尋常所見的不大相同。更大,更黑,而且腹部好像塗了某種暗藍色顏料一般。
誰會給螞蟻上色?
她在那周圍又找了找。最後發現地上也有一隻,但這一隻腹部的顏色是紅色的。
她想了一下,將兩隻螞蟻用手帕包起來,走出屋子,接着去了隔壁間。
小半個時辰後。她從最後一個房間裡出來,嘴角擒着一絲淡淡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放進懷裡,還了燈,走出院子。
途經鍾離決如今居住的小院,她停了一下,見屋裡燈光隱約映出一個靜坐的人影,猶豫片刻還是沒有過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發現連姨正在找她:“你去哪裡了,不是說困嗎,還不好好休息?”
蒼蒼揉揉自己的肚子:“餓得厲害睡不着了。”
一句話成功將連姨剩餘的嘮叨變成驚呼:“是啊是啊,從那碗綠豆湯之後你就沒再吃東西了。連姨真是糊塗。”着急地問,“那我現在給你做點去,你先別睡?”
蒼蒼還沒說話,她已經急急地跑開了。蒼蒼愣了一下,只好苦笑,索性席地坐到階下。
夜涼如水。北方的天氣就是這麼奇怪,白天熱得不得了,到了晚上卻冷風陣陣的,她本是怕冷的體質,可這時卻把鞋襪脫掉,赤腳踩在光潔的石階上。
冰涼的觸覺從腳心一直鑽到心底,她打了個寒噤,精神爲之一繃,困頓感就消去了一兩分。
她本來就沒打算睡。
那藥丸的後勁有多強她已經領會過一次,上次她一睡就足足睡了三四天,且之後一段時間一直沒緩過來。這次雖然才吃了一顆,但是會睡多久誰也說不定,如果在她睡眠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呢?
如今身邊只有個連姨,鍾離決暫不作指望,高川那邊如今縱然是向着她,可有關老部下的一切畢竟是她的私事,隔了一層。她素來謹慎慣了,或者說天性裡便有種強迫症,不見到人,不把事情先處理好,她沒辦法安然入眠。
她又從懷裡拿出手帕,隔着層層疊疊的絲絹聞裡面的氣味,淡淡的似藥香,又似乎是山野清泉的清香,這是未名身上的味道。她猜得沒錯,王南十九人的轉好是因爲他,後來的凝滯不動定則是因爲他走了。
這麼一想心裡便彷彿凝聚起一團暖氣,又溫暖,又惆悵。
他怎麼會還是個孩子呢?
他去哪了呢?
她還沒告訴他,她喜歡他呢……
連姨端着一個大碗回來,騰騰的熱氣直從那裡蒸上來:“快吃,時辰還沒過,現在還來得及。”
連姨高興地說,看到蒼蒼赤腳坐在地上又變了臉色:“你這孩子怎麼……也不怕侵了寒氣,你現在什麼身體知不知道,快進屋快進屋。”
蒼蒼乖乖地跟她進去,伸長脖子往大碗裡前:“這麼多我哪吃得掉……誒?長壽麪!”
那大碗裡乳白湯水裡躺着的可不就是細白細白的長壽麪嗎?
“連姨,今天我……”
“不然怎麼說你就是把自己的事忘了?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呢,我的小小姐。”連姨把她推到桌前坐着。指着長壽麪,“你是下午生的,本來說吃完綠豆湯開開胃,不多時就給你吃這個,誰想到……現在也一樣,就是時間緊做得粗糙了點,快嚐嚐,我不敢放太多鹽,看看會不會太淡了。”
蒼蒼喉嚨損到,鹹了得刺激。
蒼蒼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原來白天連姨說的就是指這個。多少年了,前世到現在自連姨死後,她就再也沒過過生日。而在那之前,也僅僅是有過兩回。
她眨眨眼睛,拿起筷子:“這是第十四個生日了吧……”算起來,如今她滿十四歲了。
“是啊,再過一年就及笄了。是大人了,當年小姐及笄時候……”說着臉色一白,慕容雅十五歲生日過後不久,就出事了,那時的談婚論嫁歡天喜地也就成了極致的諷刺。
蒼蒼動作也一僵,旋即恢復正常。低頭連吃了好幾口:“好吃,清清淡淡的很合胃口。”她擡頭看着連姨,不知是向她保證還是向自己立誓。“下一個生日,我定要好好地過,高堂明鏡親朋好友,一個都不落,沒有紛亂離愁。沒有朝不保夕,連姨。我們會過上那樣的日子。”
“好好,”連姨溼了眼眶,“我們會有那一天的。”
……
蒼蒼沒有等太久,天亮之後,就有人從城外趕回來覆命,說是人找到了,一共四人,都很平安,就是病得比較重,一時半會還不能進城。
蒼蒼松了一口氣,想了想,叫來人去回話,讓沈城看着請醫用藥,只要夠隱秘安全,先把人治好要緊。
這一下她是放心了,終於肯好好睡上一覺。
如此又過了幾日,終於在一個陽光明朗的清晨,一行數人藉着滿大街對新制度的紛紛議論混進城來,來到了慕府。
蒼蒼早就梳理一清,就站在大門後的前庭,等着前後兩輛馬車進了府,大門一關,車上下來三個四五十來歲的男子,便迎上去:“各位辛苦了。”
那三人還沒好好看清楚環境,就見着一個少女款步上前,姿態磊然而舒展地施了一禮,哪裡還不知道她是誰,忙避過不受,彎腰拜下去:“屬下見過小小姐。”
蒼蒼生母慕容雅是'小姐',那稱呼她自然就是'小小姐',不過當日永青一上來就是叫'小主人'的。
稱呼上的差別……
蒼蒼目光一閃,正要扶他們,突然中間那個穿着瓦灰色短褐、看上去年紀應該最大,儼然是帶頭者的人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老淚縱橫:“可算見着您了!自雅小姐去後我們就如沒了主心骨,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您長大,好讓我們重新有個主子,多少年了啊,終於叫我們等到了!”
蒼蒼唬了一跳,忙親手將這個上了年紀的人攙起來,動容地說:“以前是蒼蒼年紀小不當事,如今總算好了,見着你們我也很是振奮,日後我們上下一心,那些有心人也該掂量掂量分量,知道我們慕容氏就算落魄了,也不是誰都能凌虐得了的。”
這話是針對這次殷據施展的毒計,叫他們在南方全軍覆沒。
老人以袖掩面連連點頭,其餘兩人也是差不多的情狀。
蒼蒼數了數:“不是說來了四位嗎,怎麼才見到三位?”
一邊說着一邊向第二輛車看去。
那裡永青應了一聲,正和幾個侍衛合力將一部臥榻擡下來。
榻上躺着個人。
蒼顏,華髮,綿綿地搭着一雙眼彷彿沉睡去,在錦被下的身體也乾瘦得不能有個確實的形跡。
蒼蒼一怔,走上前去。誰知下一刻這個奄奄得彷彿行將死去的老人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精光如電,怒氣如浪,彷彿在遠古戰場,有鐵馬搭着金戈,逼戾的衝殺怒吼直迫蒼蒼眼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