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清醒,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離大限能有多遠?”賀寧馨反問道。
宋醫正苦笑,“也不遠了。——所以,夫人就當我剛纔說得是廢話,該做什麼,就去做吧。”
賀寧馨心下惻然,知道如今就是有靈丹妙藥,也是無力迴天。只能安慰自己,讓盧宜昭臨死的時候清醒過來,幫她的兒子一把,也體會到老國公爺的苦心,應該也是盧宜昭自己願意的吧?
賀寧馨一邊想着晚上如何跟簡飛揚交待此事,一邊鄭重謝過宋醫正,命人送他出府。
等晚上簡飛揚從衙門裡回來,賀寧馨便原原本本將宋醫正說得話轉述了一遍。
簡飛揚半天沒有說話。
賀寧馨等了半晌,簡飛揚卻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要去外書房理一理。”說完,快步離開了內室,往外院裡去了。
賀寧馨知道簡飛揚不想在她面前失態,而且作爲兒子,剛得知親生母親尚在人世,馬上又要面臨天人永隔的局面,心裡的難過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和明白的,便沒有攔着他,也沒有追上去。
簡飛揚半夜纔回到內室。洗漱之後,輕手輕腳地上了牀。
賀寧馨一直翻來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打個盹兒,又被簡飛揚吵醒了。
“回來了?事都辦完了吧?”賀寧馨眨了眨眼睛,適應了帳簾裡面的黑暗。
“嗯。”簡飛揚一面說,一面掀開被子躺進去,抱着賀寧馨在懷裡,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道:“睡吧。明兒還要勞心費力,可別累狠了。”
賀寧馨便知道簡飛揚是贊同了她的主意。
既然兩人都同意了,此事宜早不宜遲,再拖不知會出什麼問題。
簡飛揚雖然難受,可是也沒有別的法子。與其讓孃親一直在糊塗中離開人世,還不如喚醒她,讓她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能了了孃親和爹爹的一番心意。
賀寧馨想起還在緹騎詔獄裡面的楊蘭,擔心地問了一句,道:“楊蘭還有沒有說過別的事情?”那位買通東南道上的黑道,屠了盧家莊的神秘人,仍然讓賀寧馨有些心驚肉跳。
簡飛揚一時語塞。其實安郡王將楊蘭交給屬下用刑的時候,已經毒啞了她。她若是還有要招的,也只能拿筆寫下來。可是用了拶刑之後,她的手指頭還能拿筆嗎?簡飛揚深表懷疑。
不過這些事情,他根本不想賀寧馨知道,所以上一次,他只是含糊其詞,說還在審,不知能不能問出別的什麼。
現在賀寧馨問起來,簡飛揚只好道:“……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賀寧馨心裡一驚,清醒了幾分,低聲問道:“可是用了大刑?”
簡飛揚點點頭,把賀寧馨又摟緊了幾分,在她耳邊輕聲道:“安郡王擔心她說得太多,將我們鎮國公府扯進去。所以我們倆問完話之後,就將她毒啞了,交給下屬動刑。不過是懲罰的意思,也算是爲盧家莊枉死的數百條人命贖罪。”
賀寧馨有幾分不安,在簡飛揚懷裡挪動了幾下,道:“我還是覺得那個神秘人,是實有其人的。”
簡飛揚默然了半晌,道:“就算有,也掩蓋不了她們母女的罪孽。”
賀寧馨笑了一下。貪念人人都有,不過一般人的貪念,都是在一定的範圍以內,不會超出自身的境遇太多。
而楊蘭的貪念,卻是讓人匪夷所思,完全不顧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境遇。
一般的名ji從良,要麼隱姓埋名,嫁給窮家小戶,拿着當年的私房貼補婆家,才能坐穩正妻的位置。若是不想嫁給窮家小戶,而是要進大戶人家,做到外宅也就到了頭了,不可能進府去做妾。
這位堂主夫人楊蘭,不僅不想做妾,還奢望正妻的位置,難怪那位盧老太爺後來厭了她,連外宅都不想維持,只想打發她走人。
一般的女人,對這些奢望不到的東西,根本想都不會想,更別說跟自己的男人一再提起來,都知道只會徒惹笑柄,自討沒趣。
而楊蘭跟着盧家大公子的時候,不僅提過多次想跟盧公子做正頭夫妻,而且將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灌輸到女兒腦子裡,居然讓盧盈奢望以一個丫鬟之身,就能做三百年勳貴人家的主母
可是這樣的貪念,在風雲際會,朝政更迭之下,居然讓她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見人力有時窮,天意不可測。
要說當年老鎮國公簡士弘的計策,不是不完備的。先讓同自己夫人生得相像的丫鬟頂替夫人的位置,瞞下夫人生了惡疾的消息,將龐貴妃的黑手擋在府外。然後在夫人快要病好、自己打算金殿赴死的時候,做好了兩手準備。
首先將家裡的絕大部分財產運到祖籍藏匿起來,這樣若是自己一死,鎮國公府抗不住龐貴妃的反撲,一家大小全部被殺,至少也能將財產留給族裡的遠親。
其次,若是龐貴妃沒有那樣大的本事,鎮國公府只是被奪爵削職爲民,病好後的盧宜昭在自己孃家盧家的扶持下,護住一家大小是沒有問題的。
而那個被拿來當了幌子的丫鬟盧盈,估計根本沒有放在老鎮國公眼裡。說不定他還覺得,當時假的鎮國公夫人待在明面上,更能擋住龐貴妃的明槍暗箭。盧宜昭便可以在幕後操縱前頭的丫鬟盧盈,得以帶着孩子全身而退,甚至必要時拿盧盈做替罪羊,丟卒保車。
老鎮國公簡士弘甚至考慮到了這個丫鬟是不是會戀棧不去,所以留下遺書,說如果盧盈不肯相讓,便命大兒簡飛揚斬殺盧盈。
可惜這一切的打算,都壞在一個問題上,便是自己妻子的孃家盧家不僅沒有成爲自己妻子的倚仗,反而被滅了族。如果盧家沒有被滅,盧宜昭就算沒有像他預料的一樣很快病癒,盧盈也坐不住這正室嫡妻的位置。——盧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是不可能被盧盈從盧宜昭那裡偷師學來的三腳貓功夫騙過去的。她也只能騙騙陌生人,或者是幾歲大的小孩子。
還有盧盈比一般人更盛的貪念,也是出自老鎮國公意料之外的。他大概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膽大妄爲的丫鬟盧盈背後,還有那樣一個更膽大妄爲的母親,才教出了盧盈這樣一個四不像的女兒。
說起來,若不是有簡家家財的誘惑,真正的簡老夫人盧宜昭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不過光憑這一點,老鎮國公簡士弘大概就能含笑九泉了。——至少,他還是用某種法子護住了自己的妻子不被人輕易害了性命。
賀寧馨在簡飛揚懷裡仔細跟他分析着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道:“明日晚上三更之後,你命那幾個看着盧盈的婆子,給她換上丫鬟的裝束,蒙了頭,帶到平章院裡去。”
平章院是以前老鎮國公簡士弘同國公夫人盧宜昭住的上房院子,後來被盧盈佔了。賀寧馨嫁過來之後,兩人還有過一番爭執。盧盈曾經在那裡挖了個坑,想讓賀寧馨跳進去,絕了她同簡飛揚的後嗣。結果賀寧馨虛晃一槍,將簡老夫人誆出來之後,根本沒有搬進去。這事讓假的簡老夫人盧盈氣得中風,從此便開始走下坡路。
所以如果要喚醒盧宜昭的記憶,還原當年的場景十分重要。
賀寧馨便問簡飛揚:“你記不記得,你爹和你母親當年的上房是什麼樣子的陳設?”
簡飛揚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道:“不太記得了。我記事以後,就很少去平章院。我爹只許我在自己院子裡待着,別說平章院,就連後花園裡他同我娘一起住的小院子,我都沒有去過。”
簡飛揚小得時候,不知道爹爹爲何不去孃的院子,反而天天去後花園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裡住。後來他回到東南萬州祖籍,偷聽到自己是庶子的時候,又覺得爹爹是個寵妾滅妻之人,先有自己這個庶長子的出世,後來又日日去後花園裡妾室的院子裡住,將嫡妻拋在一邊……
凡此種種,居然都是誤會。
簡飛揚嘆了一口氣,對賀寧馨道:“現在看來,幸虧羌族人沒有我們中原人狡詐。不然憑我的腦子,不一定鬥得過他們。”
賀寧馨忙安慰他,道:“你不用妄自菲薄。打仗靠的是實力,陰謀詭計只能得一時之功。可是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堪一擊。”
簡飛揚笑了笑,在賀寧馨臉上親了一下,道:“我媳婦說得話,就是好聽。”
賀寧馨嘴角微翹,道:“如果你不記得,我就按照一般國公府上房的陳設,將平章院的內室佈置起來。”想了想,還是打算到時候再帶着孃親盧宜昭過去,問問她有什麼印象,讓她幫着佈置屋子,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要在那裡演上一出大戲,清場便是必要的。
簡飛揚便答應從安郡王那裡借幾個緹騎的女番子過來,護住平章院的外圍,以免有人偷闖。
“你帶着二弟,躲到裡面的隔間裡去。我會事先在隔間的板壁那裡,留下幾個縫隙。如果你們想看看當時的情形,也可以從縫隙裡面看見。——不過就得辛苦二弟幾分,不能讓他出聲,也不能讓他弄出響動。”賀寧馨又對簡飛揚說道。
簡飛揚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會看緊他的。”到時候會將他堵了嘴,捆成個糉子樣兒。
賀寧馨躊躇了一番,又問道:“我想讓表妹也過來。她到底是盧家人,而且,她說不定還知道些別的事情。到時候,讓她同你們一起躲在隔間裡好不好?”爲了挽回簡飛振,賀寧馨也算是煞費苦心。知道簡飛振對盧珍嫺有心,如果盧珍嫺也幫着盧宜昭說話,簡飛振應該會仔細考慮吧?
從賀寧馨知道盧家人被滅,同楊蘭有脫不開的干係之後,她就對盧珍嫺爹孃的死,有了某種懷疑。原因很簡單,當時盧珍嫺的爹孃帶着她逃到簡家莊上的時候,正是盧家被滅的時候。楊蘭和盧盈想得是盧家人都死絕了,她們才能鳩佔雀巢。那時候若是讓楊蘭得知盧家還有三條漏網之魚,會不會……而留下盧珍嫺,不知是她們計劃之中,還是計劃之外的。
如果幸運的話,賀寧馨明日想將這些疑團都一網打盡。
其實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有猜測。如果明日盧宜昭仍然無動於衷,不能開口說話,賀寧馨打算來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看看自己能不能騙到盧盈這個騙子。
當然,若是她的佈置起了作用,讓盧宜昭親自開口,揭穿盧盈的真面目,肯定比賀寧馨出馬更管用。
“飛怡那裡怎麼辦?——你打不打算讓她知道真相?”賀寧馨不是很確定。簡飛怡只是個女兒,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讓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白白讓她傷心而已。
簡飛揚也是同賀寧馨想得一樣,便道:“飛怡就算了。等這樁事了結,你就多上點心,尋個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她的年歲也不小了。”
賀寧馨笑着應了,兩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各自歇息。
到了第二天,簡飛揚上朝去之後,賀寧馨便約了盧珍嫺一起去後花園東南角的小院子,親自帶了盧宜昭出來,往平章院裡去了。
這些日子,賀寧馨天天過來,跟盧宜昭說說話,或是跟她一起做針線。盧宜昭已經對賀寧馨很是熟悉,偶爾還能看着她笑一笑。賀寧馨讓她做什麼,她都會跟着去做。
所以旁人不能將她請出那個小院子,賀寧馨卻可以。又加上有盧珍嫺跟着,盧宜昭臉上的神色更是祥和。
一行人來到平章院裡,賀寧馨命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不要讓人闖進來。自己和盧珍嫺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盧宜昭進了平章院上房的內室。
只見內室裡如雪洞一般,諸般帳簾陳設都被賀寧馨事先收起來了,等着今日再重新佈置。
看見內室裡擺放的傢俬,盧宜昭的眼裡出現一絲困惑的神色,眉頭更是不由自主的跳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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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長花開花落中
盧宜昭的神情沒有逃過賀寧馨一直關注的眼睛。
看見盧宜昭對這裡似曾相識的樣子,賀寧馨心裡的底氣更足了。她伸手輕輕拉了盧珍嫺的衣袖一把,兩人一起走到內室的長榻邊,拿起一幅寶藍色繡着萬字不到頭的掛簾,在屋裡的千工拔步牀前比劃了幾下,對盧宜昭問道:“娘,您覺得這幅簾子掛在這裡怎麼樣?”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賀寧馨同簡飛揚都已經改了稱呼,叫盧宜昭“娘”,盧珍嫺也跟着叫“姑母”,只盼着這些稱呼能喚起她的一些記憶。
盧宜昭對賀寧馨的稱呼沒有似乎反應,只是皺着眉頭看着那幅掛簾。
賀寧馨便對盧珍嫺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將掛簾鋪展開來,就要往那千工拔步牀前面的橫樑上掛。
盧宜昭突然出聲道:“不是這個。”說着,走到放着掛簾帳幔的長榻邊,在裡面挑挑揀揀了半天,找出一幅暗金色織錦雲紋的掛簾,對賀寧馨和盧珍嫺道:“掛這幅。”兩眼已經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直愣愣,諸事不理的樣子。
賀寧馨壓抑住心頭的喜悅,同盧珍嫺對視一眼,便走上前去,從盧宜昭手裡接過暗金色掛簾,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也好,這幅看上去更悅目一些。”說着,賀寧馨同盧珍嫺一起將掛簾掛了起來。
雪洞一般的屋裡,立時增添了一絲暖意,有了些鮮活的氣息。
盧宜昭在屋裡慢慢走着,四處看了看,指着牆腳邊一處空蕩蕩的地方,道:“這裡放一對連珠瓶,最好是汝窯的雨過天青色。春天裡插迎春花,夏季換粉色菡萏,秋季可以放金桂,冬季養臘梅。四時都有供養,不用特別挑奇珍異草。”
賀寧馨聽了盧宜昭的話,又驚又喜。這可是自從她見到盧宜昭以來,聽見她說過的最長的話。
盧珍嫺也非常驚訝,悄悄對賀寧馨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們盧家莊上房正屋的連珠瓶裡,經常就只放着這幾種花……”
賀寧馨也對盧珍嫺道:“大概是從小的見識,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說完這話,賀寧馨忙出去對外面候着的大丫鬟扶風道:“去庫房挑兩個連珠瓶過來,找一找有沒有汝窯的雨過天青色連珠瓶。再去後花園看看有沒有什麼應景的花卉,摘幾支放進去,一起送過來。”
扶風不知何意,倒也沒有多問,忙忙地帶了幾個婆子去庫房裡尋連珠瓶去了。
賀寧馨回到內室,看見盧宜昭已經站在一架精緻的紫檀木多寶格前面,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語道:“這裡明明有一對四羊青銅香爐,到哪裡去了?”
賀寧馨這時走到盧宜昭身邊,笑道:“娘幫我們再看看,這多寶格上可要擺滿了纔好看呢。”
盧宜昭卻笑着斜睨了賀寧馨一眼,道:“你這話不妥了。多寶格上,要留白方好看。全放得滿滿地,也不嫌擠得慌。”
賀寧馨被盧宜昭這一眼看得心裡怦怦直跳。
雖然盧宜昭被歲月摧殘得面目全非,可是大家閨秀的風儀猶在,不經意的顧盼之間,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風采。這種氣度,不是假的簡老夫人盧盈拿腔拿調的擺架子裝得出來的。
盧珍嫺跟在盧宜昭後面亦步亦趨,將她要的東西都記了下來。
等盧宜昭累了,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起來,盧珍嫺趕緊將她記下的物品交給賀寧馨。
賀寧馨看了看,對盧珍嫺笑道:“看這樣子,娘應該快好了。”
也許被塵封的記憶,會藉着這些一帳一瓶,一花一草,衝破桎梏,重見天日。
盧珍嫺卻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拉了賀寧馨到屋子的一角,輕聲問道:“若是我姑母真的清醒過來,大嫂打算如何處置那賤婢盧盈?”
賀寧馨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這就得看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還有,也得看二弟怎麼選了。”
盧珍嫺放開賀寧馨的衣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越發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賀寧馨出到外屋,正好看見大丫鬟扶風帶着幾個婆子,擡了兩個半人高的連珠瓶過來。
看見賀寧馨站在屋前的臺階上,扶風快走幾步,到賀寧馨面前屈膝行禮回道:“夫人真是神機妙算。那庫房裡還真的有一對雨過天青色的連珠瓶。管庫房的婆子說,以前本來是在平章院裡放着的,後來老夫人嫌這對花瓶太過老氣,讓人拿回去放到庫房裡,另挑了一對五彩琺琅青玉樽放到房裡去了。”那對五彩琺琅青玉樽當然已經被賀寧馨收起來了。
賀寧馨笑着命那兩個婆子將連珠瓶搬到屋子裡面,又將盧珍嫺剛纔記得單子交給扶風,吩咐道:“照着單子去庫房把這些東西取過來,記着,要快一些。”
扶風接過單子,又忙忙地去庫房裡尋東西去了。
賀寧馨回到裡屋,看見那兩個婆子已經將連珠瓶擺放整齊,瓶裡面隨便插着兩支粉白色的仙客來,不是什麼名種,但是開得碩大、蓬勃,有股子勃勃的生機。
盧宜昭看着連珠瓶裡的仙客來,滿是歡喜的樣子,連一向對花草不感興趣的賀寧馨也看住了,頓時覺得這插了仙客來的連珠瓶擺放在內室裡,一下子將整間屋子都照亮了。
“以前這裡還有一張紅木的長案,放在隔間的南窗底下。我在那裡繡花,他在一旁寫字,讀書……”盧宜昭突然又冒出一句話,說着便起身,非常熟練地往隔間裡去了。
賀寧馨有些着急。那隔間本是準備了今天晚上讓簡飛揚、簡飛振和盧珍嫺躲在裡面看好戲的,裡面的傢什都命人搬走了。
果然,盧宜昭站在隔間門口,望着完全空蕩蕩的屋子,眼神又有些迷亂起來,口裡喃喃地道:“……怎麼不一樣呢?那張長案到哪裡去了?”
賀寧馨見盧宜昭又有些魔障的樣子,忙領了她轉過身來,指着屋裡剛纔由盧宜昭親自佈置的內室問道:“牀上的鋪蓋娘打算要什麼樣子?”將盧宜昭從隔間門口引開,來到千工拔步牀前面。
牀上只有一層薄薄的褥子,還沒有放上牀單和錦被。
盧宜昭的注意力又被轉移了些,眼神又逐漸清明起來,聞言若有所思地道:“大紅色百子緙絲被,和鴛鴦枕,這兩樣就夠了。”又摸了摸牀上的褥子,微微皺了眉頭,道:“這褥子也太薄了些。以前都是墊了雙層平絨的褥子,冬日裡還好。天氣熱的時候,還要加上涼衾。”
平章院裡,不論外屋還是內室,都有地龍,裡面的暖閣還有火牆,冬日裡自是無憂,難過的是夏天。大齊朝的富貴人家,夏日裡並不敢大肆用冰,所以隴西道出產的涼衾就有些供不應求。那涼衾是冰蠶吐絲所結,和天水碧一樣,產量極爲稀少。就算拿着銀子,沒有路子,也不知到何處買去。
賀寧馨的陪嫁裡,有一幅涼衾,一次都還沒有用過。
盧宜昭居然也是用過涼衾的,看來無論是她的陪嫁,還是老鎮國公簡士弘爲她準備的,她以前的日子,也是錦衣玉食,不遑多讓的。
可惜這樣富貴榮華的日子,在盧宜昭的這一生裡,只是極短的一段時間。
賀寧馨想起來就有些心酸。——難道就是因爲他們盧家招惹了楊蘭和盧盈,才引來了這樣的殺身之禍?
這邊三個人在千工拔步牀前說着話,扶風已經將單子上的東西都尋了出來,裝了幾個大盒子,同幾個婆子丫鬟一起擡了過來。
賀寧馨同盧宜昭和盧珍嫺站在一旁,指使扶風將那些陳設一一擺放起來。
等東西全部擺好了,平章院的內室已經完全變了樣兒。
盧宜昭在屋裡看了看,又起身四處走動起來,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越來越深。
賀寧馨知道差不多了,便讓屋裡的婆子丫鬟都退下,自己和盧珍嫺過去,一人一邊扶了盧宜昭的胳膊,道:“吃午食的時辰到了,娘要不要去用些午食?”
盧宜昭下意識地點點頭,跟着賀寧馨和盧珍嫺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回過頭來,往屋裡看了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賀寧馨裝作沒看見,笑眯眯地對另一半的盧珍嫺道:“國公爺前兒才從萬州回來,這幾天都忙着面聖回話,都沒有功夫跟家裡人好好聚一聚。”
盧宜昭聽見“國公爺”三個字,全身都抖了一抖。
賀寧馨同盧珍嫺馬上感覺到了,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見欣喜之色。
只要盧宜昭能清醒過來,一切難題應該就能迎刃而解。
將盧宜昭送回後花園東南角的小院子,賀寧馨還要管家理事,便先離開那院子,回致遠閣去了。單留下盧珍嫺陪着盧宜昭一起用午食,吃完午食,盧宜昭又困了,去內室小睡。
盧珍嫺一個人坐在外屋,拿了盧宜昭的繡活細看,比劃着在自己的繡棚上學着盧宜昭的針法,慢慢繡起來。
一切就等晚上了,盧珍嫺想起今天晚上要面對的事情,心裡不是不高興的。可是想起簡飛振,內心又有幾分惻然。
當年她還小,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記得一夜之間,自己的爹孃就染了重病,很快便撒手塵寰。她娘臨死前,拉着她的手,本來有話要說,可是被盧盈搶了進來,將她一把推開。她的頭撞在一旁的桌子角上,被磕暈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簡飛振住的屋子的長榻上,額頭上被簡飛振拿帕子亂七八糟地包紮了一下。
後來她才知道,她在爹孃房裡暈了過去,是簡飛振偷偷把她拖出來,放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尋了止血的藥,摸在她額頭的傷口上。若不是有簡飛振,她大概也活不成了。——後來盧盈能放她一條生路,大概也是看在簡飛振份上?
盧珍嫺有些怔忡起來。簡飛振對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一來她對以前的簡老夫人有心結,不想跟她再有瓜葛;二來簡飛振對丫鬟們寵得太過,讓她心裡也不覺得他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她雖然還不至於跟丫鬟去爭風吃醋,可是從這裡,能看出簡飛振是個容易濫情的人。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做他的妻子。他對誰都好,爲了面面俱到,最後只好委屈自己的妻子。
可是今晚一過,也許簡飛振就不再是以前的簡飛振了。盧珍嫺對他又有幾分同情。
想了半天,盧珍嫺又搖搖頭,打算過了今晚再說。
賀寧馨回到致遠閣理了理事,便聽二門上的婆子過來通傳,說親家太太派了婆子過來,有話要跟夫人說。
賀寧馨知道是許夫人派過來的,忙讓那婆子進來。等她一進來,賀寧馨先站起來,給自己孃家的爹孃賀大老爺和許夫人先請了安,才說起閒話。
也是昨日簡飛揚派人送信到賀家,請許夫人派人過來,要將鎮國公府犯了事的一些婆子丫鬟送到許夫人在東南的鹽場裡去。
許夫人不知鎮國公府又出了何事,十分擔心。可是又不見賀寧馨派人回來傳話,實在忍不住了,便自己使了個婆子過來問一問。
賀寧馨十分內疚。她這兩天盡忙着盧宜昭和簡飛振的事,就將許夫人那邊忘記了。想來娘在家裡還不知怎麼擔心呢。
想到此,賀寧馨便對那婆子笑道:“沒有什麼大事。幾個下人淘氣,在府裡鬥毆,所以國公爺想着殺一儆百,以後纔好打理下人。”
那婆子鬆了一口氣,起身行禮道:“既如此,奴婢就回去了,早些回去,也免得我們夫人擔心。”
賀寧馨點點頭,起身親自送她來到二門上。
簡飛揚正好下朝回來,見到那婆子,也寒暄了幾句,才同賀寧馨一起回到致遠閣。
兩人吃完晚飯,簡飛揚問道:“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
賀寧馨有七成把握,道:“我一會兒再去服侍娘吃一回藥。到了三更天的時候,就算有些刺激,大概也是無礙的。”
盧珍嫺那邊吃完晚飯,便去將盧宜昭從小院子裡領了出來,徑直往平章院裡去了。
賀寧馨也一早過去,帶着國公夫人的鳳冠霞帔,給盧宜昭裝扮起來。
那邊盧盈的暄榮堂裡,幾個看着她的聾啞婆子,一早得到簡飛揚的指使,把盧盈打暈了,將她身上的華服脫了下來,又換上鎮國公府裡丫鬟的統一服侍,都是青色比甲,灰色棉布裙子,和白色粗布上衫。又蒙了她的頭,架着往平章院裡過來了。
在這之前,簡飛揚早已帶着堵了嘴,捆得嚴嚴實實的簡飛振來到平章院內室的隔間裡面,同盧珍嫺待在一起,靜等外面的好戲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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