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蕭沛去上朝後,傅傾顏起來以後,便道:“去探探上皇宮中的消息……”
“是……”筱竹應了,過了一會兒,待她梳洗好了,已有宮人回來報道:“聽聞上皇一起來便摔了茶碗,好像是聽到了昨晚的消息,現下正震怒呢……”
筱竹道:“娘娘,你今日還要去向上皇請安嗎?!只怕現在不妥當……”
“自然妥當……”傅傾顏道:“平常每天都要去的,只現在不去,不知父皇會怎麼想,更嫌我了,當然要去……”
筱竹有點擔心她,欲言又止。
“姑姑在宮中等着,別出去了……”傅傾顏道:“我去去便回。”
筱竹雖不大放心,可依舊是送她上了輦。
傅傾顏到上皇宮殿中時,宮人通報進去,上皇已是沉怒,冷笑道:“好有手段的皇后,不見,也別叫她行苦肉計等在外頭,快滾回去!”
說罷更是十分不高興,心裡煩躁的厲害,乾脆下了丹陛在殿內來回走動起來。
小太監看他臉色難看,便忙退出來了,對傅傾顏道:“娘娘快回罷,上皇現下心情不好……不見娘娘。”
傅傾顏早有所料,聽小太監吞吞吐吐,便道:“父皇還說了什麼?!”
“說,說別行苦肉計……”小太監說了兩句便不敢再說了。
傅傾顏哭笑不得,也不在意,只道:“吳總管呢?!”平常都是吳總管出來的。
“師父他今日腳腫了,不能來當值……”小太監的聲音裡有點沮喪和哭音。
傅傾顏吃了一驚,道:“昨日很嚴重嗎!?可看了太醫?!”
“回娘娘的話,看過太醫了,只是腳腫了,再加上身上有些陳年舊疾,現下正臥病在榻……”小太監道。
“他在哪兒,本宮去瞧瞧……”傅傾顏道。
小太監吃了一驚,道:“娘娘,這,下人房中污晦,怕污了貴人娘娘的眼,這……”
“不礙,你帶路罷,本宮去瞧瞧……”傅傾顏道。
小太監見她堅持,只好與旁人交了班,便領着傅傾顏來到側殿中的一間房間中。
此時大太監自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發呆呢,瞧見傅傾顏來了,忙要跪下來,道:“老奴參見皇后娘娘,娘娘怎的來了老奴屋中,這裡,這裡實在是……”
“公公不用多禮……”傅傾顏忙扶了他一把,道:“公公身子骨不便,就別多禮了,先坐下。”
大太監有些激動,道:“老奴讓娘娘操心了。”
“聽聞公公腳腫了,可嚴重?!”傅傾顏道。
“昨日扭的厲害,當時並不覺多嚴重,早上起來才發覺腳腫成了這般模樣,實在是不能去服侍上皇了……”大太監道:“還勞娘娘前來看望,老奴慚愧……”
“師父因爲不能去服侍上皇,心中還十分不安……”小太監道:“師父就是一日不肯歇,這才累成了這般模樣。”
說罷眼圈已是紅了。
“受了傷就別逞強了,好好歇着纔是正理……”傅傾顏道。
“老奴記下娘娘的話了,一定好好休息……”大太監忙道。
上皇因爲心中有氣,又惦記着大太監腳上的傷,知道有些嚴重,心中又有些愧,便帶了人前來看他,哪知走到門前就聽到裡面說話,小太監們正想說聖駕到,上皇卻忙擺了擺手,臉已經沉了下去。
好一個皇后,倒會收攏他的人的心,手長都伸到這兒來了。上皇心中更是不悅,便沉着臉站在門口聽着裡面的說話聲。
“公公這一輩子也是操心的命,何時才能真正的歇着呢?!”傅傾顏道。
大太監知道傅傾顏沒什麼架子,又心慈的很,便道:“也許等到我死的那一天,纔不必再操心了罷……”
“公公也該退下榮養了……”傅傾顏道:“父皇那邊有這些小太監照料也很好的,他們不都是公公教出來的人嗎,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大太監卻搖了搖頭,道:“不放心上皇,也不放心他們這些小太監。他們可憐,從小進宮,身邊也沒一個親人,老奴年輕時就將他們帶在身邊了,仔細教着,上皇脾氣不大好,從不看身邊下人的性命,若不是老奴擔着,他們只怕早沒命了,老奴不放心吶,況且,老奴的心也在這宮裡呢……”
傅傾顏微微一怔,道:“公公是說父皇?!”
“正是,老奴從小時就呆在上皇身邊了,上皇現下雖然嚴厲,可是年輕時,卻是十分溫和的人……只是經歷劇變後才慢慢的養成了這樣多疑的性子……”大太監道:“上皇也是一個可憐人,老奴日日看着,年年盯着,哪裡能走得掉,不放心吶……”
大太監輕嘆道:“這一輩子,老奴大約是不會出宮的了,以往常想,若是上皇哪一天歸天了,老奴便跟了去,不過現在來看,怕是老奴這身子骨撐不到那時候……”
說罷又失笑,道:“說句讓娘娘見笑的話,老奴雖是奴才,可是對上皇,卻從未將自己看成是外人,因此有幾句託大的話想說與娘娘聽……”
“公公請說……”傅傾顏道。
“奴才是最瞭解上皇的人,上皇現下固執,不過是因爲賭氣罷了,上皇心中有一口氣出不掉,這才遷怒於皇后娘娘,這纔要與娘娘較勁,只是,勁用大用猛了些……才變成這般,還望娘娘勿見怪,無論如何,看在皇上的份上,多孝敬上皇一些……”大太監道:“老奴若是哪一天去了,最不放心的便是上皇,上皇這性子……哎……”
大太監的眼睛有點沮喪,期盼的看着傅傾顏。
傅傾顏道:“公公請放心吧,上皇不止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公公,他無論做什麼,較勁歸較勁,可他依舊是我與皇上的父皇。”
“娘娘能否讓着上皇些……?”大太監道:“後宮之事,老奴不該插嘴,可是,若是,若是……”
“不能……”傅傾顏道:“原則上的問題,我不能讓。”
大太監道:“娘娘也是一個固執的人。”
“公公當好好養傷纔是,又胡思亂想這些做什麼,公公的壽命還長着呢……”傅傾顏道。
“是啊,師父,你說這些不詳的話做什麼,跟交代後事似的……”小太監道:“太醫說了,只要好好養着,還是能多活幾年的……”
“我的身子骨我知道……”大太監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好好當差,上皇雖然嚴厲,可是看在我服侍他多年的份上,不會苛待你們的,上皇其實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
小太監哭了起來,道:“師父,你別說這些,我受不了……”
大太監笑着摸着他的頭道:“我也想多活幾年,上皇這個性子,真是叫人不放心……”
他的表情略微無奈,眼中卻滿是留戀。
一開始上皇聽的是十分憤怒的,可是聽到這些,他的心像是哽住了似的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太監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大太監以往都是低着頭躬着腰,帶着帽子,現下坐立於榻上,傅傾顏纔看清楚他頭上的白髮,他佝僂着的腰,以及臉上的褶子和疲憊不堪的神態。
傅傾顏不知道爲什麼,看着眼睛也是一酸。
“以往多謝公公替皇上,替我說了不少好話……”傅傾顏道:“無論怎樣,公公定要養好了,這宮中的藥材是有的,雖說沒有先例,可是皇上爲你也可以破先例。既然不能,我從宮外弄些來也是有法子的,公公別多想,好好養身子骨……”
大太監道:“多謝娘娘。”
他不再多說自己身體的事,只笑道:“宮中的事務,只怕老奴一時無能爲力,還望娘娘莫要與上皇再較勁了,都是至親之人,何必非要如此呢?!上皇心中有氣,娘娘莫要也記仇,這樣下去,並非辦法啊……”
傅傾顏道:“我都明白,只是父皇不明白。”
“娘娘也莫怪上皇,太皇太后那件事,娘娘的確做的太過頭了……”大太監道。
傅傾顏心中內疚的很,便不說話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像親人一樣,上皇站在外頭怔了很久。
他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與大太監說些他小時的事情。
大太監說的沒什麼隔閡,“……小時家中窮……被賣進宮……是家中不受寵的孩子,後來在宮中出了頭,家人才找了上來……到底是血脈至親,我也不能不管,後來就走動起來了……他們在外面作威作福,我也知道……可我都與有些官員打了招呼,若是敢與他們興風作浪,到時我不會保他們,他們這才安份些……只是,到了這個年紀,肯定是不親的了……我是太監,又沒有子孫傳宗接代,他們想要我回去養老……無非也是想要繼承我的家業,我這些年的積蓄罷了……那些子侄,並非親生,如何能真心待我……所以啊,我不想出宮,這些年在宮中呆久了,這宮中每個角角落落我都知道,對我來說,這宮裡纔是我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