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憶安奉小公爺之命在宮外等候夏嬰洛歸來。
只道是進宮謝恩,可夏嬰洛這一去便鳥無音信,最後風憶安不得不讓身邊的侍衛回去稟報主子。
上官燕出宮時見到風憶安也是一愣,可宮裡並沒有傳出有關夏嬰洛的消息,想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於是他也叮囑了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夏嬰洛卻是在宮裡一住就是三日。
好在有海公公隨時提點,索性她對宮裡也並不陌生。
皇帝與她對弈數局,無不以和棋告終,心中憤恨參雜,卻奈何不了她。
海公公三番四次向夏嬰洛暗示,讓她故意輸棋,可她卻像沒看到一樣,急的海公公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按說皇帝如果惱了必定會降罪於她,可不知爲什麼,一連三日,皇帝每每輸棋甩袖而去後,很快又再次召見於她。
有時下了早朝便召她過去,有時剛用過午膳便差人來喚她,甚至有時半夜也會突然召見。
宮中雖然錦衣玉食,但卻並不能讓她住的舒服。先不說那些規矩,守禮,單說這沒日沒夜的突然召見就讓人心力憔悴。
夏嬰洛卻一直默默承受着。
即便從傍晚與皇帝對弈直到天明,可還未等她睡下,海公公便又來喚她前去了。
“錦郡主……您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海公公低聲嘆息着,夏嬰洛神色憔悴,一語不發的跟在他身後。
“咱家可是知道陛下的脾氣,您一直和棋,陛下心裡生氣啊,您就不能輸幾個子……讓他高興高興?”
夏嬰洛自然知道海公公這番話是爲了她好,但現在她還不能這麼做。
對於皇帝性格的瞭解,她絕不亞於眼前的這位海公公。
她花了兩世去了解一個人,自然不會落於下乘,只是有些話她無法明說。
“謝謝海公公提點。”她露出一絲蒼白的笑意。
海公公見她神情淡淡的,連連搖頭嘆氣。
兩人來到御書房,皇帝已早早的坐到了棋盤前。
夏嬰洛過來見禮,皇帝的眼中隱隱閃動着莫名的光芒。
宮中養着棋師數十人,皇帝都曾與他們對弈過,自是知道自己的棋力如何。
但像這種,讓他完全沒有勝算的對弈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管他如何努力,所持之子落入對方陣中後,都如石沉大海。
但他感覺不出對方究竟厲害在哪裡。
這個年紀看上去僅有十三、四歲的女子,沉穩,安靜。
即使通宵達旦的對弈,身心疲憊她也毫無怨言,彷彿感覺不到自身的任何痛苦。
她的棋風看上去並不凌厲,中規中矩的落着子。
可就是這樣,他卻贏不了她,每每都是和棋而終。
在問訊了其他棋師之後這位皇帝才知曉,夏嬰洛的這種棋法只是普通的引導棋。
引導棋?
那他在對方眼中豈不是猶如學生一樣的存在?
皇帝第一次感覺到了被挑戰的暢快,他既惱怒,可是卻又樂在其中。
其他人無法得知他此時內心的感受,只有夏嬰洛瞭解這一切。
她早已穩穩的掐住了這個皇帝的一喜一怒,包括細微的眼神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可從表面上看,她只是一如往常般平靜的坐在那裡,纖細的素手間持着晶瑩的白子。
午膳過後,窗外忽地颳起了北風。
稍事休息過後夏嬰洛又接到了皇帝召見的旨意,這一次海公公帶她去的卻不是書房,而是靜心殿。
空曠的大殿靜寂無聲,宮女們垂首而立,宛如一尊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夏嬰洛的脣邊終於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苦熬了三天後,皇帝終於要出招了。
他勝不了,但他是皇帝,必須分出勝負。
他本可下令殺了她,但他知道,如果真的那樣做,他將永遠的成爲她的手下敗將,這焉能讓他甘心?
所以,這一次他將使用其他辦法,利用皇帝的威嚴,打破她的平靜,擾亂心境。
皇帝看着夏嬰洛來到殿前俯身叩拜。
殿外,呼嘯的北風捲起滿天的烏雲,氣溫驟降。
即使放置了五、六隻火盆,大殿上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這是最後一局。”皇帝定睛望向面前跪坐着的夏嬰洛。
“遵旨。”
沒有疑問,沒有質疑,她一直都是這麼平靜的與自己下棋。
擁有鳳痕的女子……果真是上天的賜予嗎?
皇帝的瞳孔驟然收縮,殺不得……留不得……
究竟要如何對待纔好呢?
他的眼神不斷的在夏嬰洛身上掃來掃去,卻並不急着下棋。
“最後這局不如賭點什麼。”皇帝眼中藏不住的寒意直射過來。
“不知陛下想賭什麼?”夏嬰洛微微一笑道:“臣女身無長物,只怕沒有陛下想要的東西。”
“無妨,朕只取你現有的東西……”
“臣女現有的東西?”
“不錯。”皇帝屏息凝神將上身向前湊過來,低聲道:“如果這局你勝了,朕就幫你實現一個願望如何?
他期待的緊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從那裡面看到他預期能看到的——人性的貪婪與慾望。
只要擾亂她的心境,取勝的機率便會大大增加。
可是,最終他還是失望了。
夏嬰洛的眼中一片虛無。
皇帝不禁產生了一瞬間的迷茫。
“你……你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夏嬰洛眨了眨眼睛,好似正在努力的思考。
實現我的願望?
可惜我想要的你實現不了!
夏嬰洛心中不屑的冷笑,就是一國之君也有他無法實現的承諾。
我想要你三皇子的命!你能給我?
不過她的臉上卻未露出半點情緒波動,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臣女從未想過……陛下能否等這局結束再容臣女考慮?”
皇帝乾笑一聲:“當然可以,朕有的事時間,容你慢慢考慮,不過……”他話鋒突然一轉,“這局你如果輸了,朕就要砍斷你的雙腿!如何?”
皇帝的聲音冰冷如刀,從每個人的心頭割過。
這次你還能保持平靜嗎?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這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等待着……
他要看她發抖、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亦或是跪在他的腳下求他饒恕。
但是,一切一如往常。
靜心殿外,只有呼嘯而過的北風,吹得殿外擋風的簾子晃動着鬼魅一般的影子。
“陛下想要臣女的雙腿?”夏嬰洛眼中閃過詫異之色,但轉瞬間便定下神來,舉目向皇帝望去。
“正是。”皇帝無情的對她點了點頭。
任何人都無法違逆君王的決定,既然她敢下引導棋將他玩弄於掌骨之上,那麼自然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陛下想要臣女的雙腿……這有些難辦啊……”夏嬰洛的聲音裡帶着幾份嬌嗔,並不是皇帝期待的恐懼。
“有何難辦?”皇帝玩味的盯着她,他想不出到現在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夏嬰洛緩緩摩挲着如玉般的白子,皇帝驚覺那白子在她手上居然顯得她的皮膚分外的晶瑩潔白。
一時間,他居然看的呆住了。
“陛下可否容臣女換一個賭注?”
“哦?”
終究還是害怕了嗎?想要求饒了?皇帝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想換成什麼?”
夏嬰洛微微歪着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像孩子害羞的垂下了她長長的睫毛。
“就請陛下換成臣女的性命吧。”
皇帝一愣。
開始他以爲自己沒聽清,可等了半天卻發現靜心殿內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什……什麼?”
大殿中異常寒冷,但海公公的額頭卻佈滿了汗珠。
“皇……皇上……她,她說要賭……賭命!”
賭命?
皇帝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他沒有聽錯,這個女子,確實說要將她的性命拿出來賭!
如果換了旁人,皇帝並不會如此驚驚訝。
但他與眼前的這個女子在棋盤之上對弈了幾乎三天三夜,他自認爲完全瞭解了她的行事風格。
沉穩,淡定,不急不緩。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的。
其實不只是海公公,靜心殿裡侍立的宮女也都被嚇壞了,這個女子,莫非是瘋了不成?
皇帝盯着棋盤半晌,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深意。
他緩緩點了點頭:“就依你。”
說罷擡手持黑子落入棋盤之中……
外面的北風愈刮愈兇,靜心殿裡冷得像冰窖一般。
到最後夏嬰洛連自己指尖的觸覺都消失了,彷彿在棋盤上落子的是與她無關之人。
所有宮女太監都靜候在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持黑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久久無法落下。
海公公嚇的腿肚子亂哆嗦,就連身上的衣服都背汗水浸透了。
最終,皇帝陰沉着臉將手裡的棋子丟回棋盒之中。
他擡頭打量着跪坐在對面的夏嬰洛。
“錦郡主……”他彷彿在與對方說話,又好像在自言自語:“你果真不負朕所賜之封號。”
言罷,他將黑子甩手丟於棋盤之上,突然仰天大笑。
海公公戰戰兢兢的靠過來:“皇上……您,您沒事吧……”
皇帝大笑不止,“朕果真不如錦郡主,來人!”
海公公急忙聽令。
“賜錦郡主金牌三枚,見此物如同朕親臨,如有違令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