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屋子裡的火盆早已熄滅了,但喝下那一碗藥後,風若狐的衣衫已被汗溼透。
他今天的遭遇兇險萬分,若錯走一步便會死無葬身之地,帶去的二十多個銘風堂的成員,除他之外,無一人生還。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又被這少女救下了。
難道真的是天意如此?
每次遇到她時自己便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他緊鎖雙眉,閉目傾聽細雪打在窗櫺上發出的沙沙聲。
夏嬰洛見他額頭上滿是汗珠,卻一聲也不吭,心知那毒發時必會疼痛之極,於是取過桌上的手巾替他輕輕擦拭。
風若狐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出去!”他命令似的喝道。
夏嬰洛更加確定此刻他身上要毒發,他是不想被別人看到他此時的軟弱。
這人……活的可真累。
“再撐一會太醫就要來了,那時我便會離開。”她不理會他瞪着的眼睛,仍替他抹着汗珠。
“……再不走……我就殺了你!”
夏嬰洛絲毫也不畏懼:“小公爺您說殺便殺,反正劍在您手裡,只是現在您還是省着點力氣,不然太醫趕來也只能替你收屍了。”
風若狐被她氣的眼睛瞪的溜圓,但卻奈何不了她分毫。
這女子軟硬不吃,平時他只要瞪瞪眼睛,別人就會嚇的噤若寒蟬,可這法子用在她身上根本就不管用。
見風若狐又要合上眼睛,夏嬰洛突然道:“小公爺不可睡!”
風若狐只覺得全身都彷彿被火燒着一般,哪怕動動手指身上也會疼的要命,只盼着哪怕是昏過去也好過些。
但這丫頭卻故意不讓他睡。
“你若現在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她正色道,“不如我陪您說說話?”
儘管不情願,但風若狐還是睜開了眼睛。
“這宅子,您還賣嗎?”夏嬰洛沒話找話,“您要是死了,這宅子還賣不賣了?”
風若狐忍住想罵人的衝動,牙咬的咯咯響:這丫頭,這時候了還想着佔便宜?
但當他觸到她的目光時,卻愣住了。
一雙秋眸烏黑閃亮,睫毛如同柔軟的羽毛扇微微打着卷。
但就在這雙眸子的深處,他卻彷彿看到了一團隱隱燃燒着的火焰。
他不知那是什麼,只是覺得自己被漸漸吸引過去,心中的憤怒漸漸平息。
他原本想問她爲何知道今天自己會遇險,可話到嘴邊卻問不出口,他只能呆呆的盯着她發愣。
夏嬰洛又陪他乾耗了半晌,終於風憶安帶着太醫進了屋子。
夏嬰洛起身福了福禮,轉身飄然離去。
風若狐只覺得那嬌小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好似就連周圍的空氣也被她帶走了一般,越發的令人窒息起來。
“小公爺?您挺住……”
耳邊傳來太醫的聲音,可是卻聽的那般不真切。
他感覺自己彷彿沉入了水底,拼命的想呼吸,可是卻連張嘴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空氣中殘留着一絲淡淡的香氣,那是從她身上遺留下來的最後的氣味。
自那日在聽雪崖相遇時起,哪怕是他在夢中也沒有將這種味道忘記過,只要一想起便會毫無緣由的感到安心……
可是,就連這絲味道也漸漸離他遠去了……只剩下他獨自被丟棄在了無邊的冷冰之中。
夏……瓔……珞?
他的嘴脣無聲的翕動着,那名字最後也沒有叫出口。
黑暗隨後便包圍了他……
夏嬰洛出了房間。
迎面站着上官燕,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絲驚詫與敬佩。
“就讓在下送夏小姐歸府吧。”
夏嬰洛也不推辭,帶着崔媽媽、香如與陳生出了宅門。
依舊是陳生駕着夏府受損的馬車跟在後面,車上載着香如與崔媽媽,夏嬰洛卻是上了紅衣公子的馬車。
再一次兩人同乘夏嬰洛顯得格外沉默,車上偶爾傳來幾聲紅衣公子壓抑着的輕咳。
“在下有些好奇,貌似夏小姐與小公爺早就認識?”上官燕目光不錯的盯着她仍顯年幼,粉雕玉琢般的側臉。
可他等了半天也沒有得到對方的迴應。
沒想到這個丫頭還挺有心計,他不禁挑了挑眉毛,仍不放棄旁敲側擊。
“其實……小公爺不適合你。”上官燕突然道。
看夏嬰洛露出些吃驚的表情他心裡不禁有些得意,“不如嬰洛小姐嫁給我如何?
他目光流轉,雙眸如星辰般璀璨。
夏嬰洛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開始便愣住了,可是等她反應過來後卻“噗嗤”一聲樂了。
上官燕卻被她笑的傻住了。
她笑了?
如果換了其他府上的千金小姐,只怕會馬上羞的滿面緋紅,就是不願意也會當場翻臉,爲何她卻是這種反應?
夏嬰洛緩緩收攏臉上的微笑,道:“上官公子還是不要開這種玩笑的好,嬰洛承受不起。”
“爲何?你是看不起下在?”紅衣這一次真的感到有些惱怒了,向來都是別的女人來求着他。
他這還是第一次主動開口提這種事,雖然含着半真半假的成份在裡面。
“是嬰洛配不上公子你。”夏嬰洛不急不惱,淡淡的語氣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
“只要在下喜歡,又有何妨?”上官合攏手中泥金摺扇,目光中帶了幾分凌厲之色。
“在下雖生在侯爺府,但至今尚未有妻室,娶你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侯爺府?”夏嬰洛淡淡一笑:“只怕是公子喜歡,侯爺卻是不會同意吧?”
“怕什麼,只要我喜歡的,沒人能攔着我……”
夏嬰洛不由得望着紅衣。
這一刻,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凌厲之氣纔是他的本來面目吧?只是不知爲何他一直要裝出一副放蕩不羈的姿態來。
“上官公子,蒙您錯愛,嬰洛現有一言,望公子能聽得進去……”
夏嬰洛打定主意,要向上官燕示警,這一世,她不想再看到此人死於自己親人之手。
“夏小姐請講。”上官燕隱去了眼中的凌厲之色。
“日後,還請公子多多留心您的兄長……”
夏嬰洛的話只說了一半,但卻打住了。
上官燕臉上帶了幾分詫異,但卻沒有主動詢問她緣由,這倒讓她感到一絲意外。
“難道夏小姐又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紅衣輕撫自己的臉頰,那正是夏嬰洛臉上帶有鳳痕的位置。
“還希望公子能聽進去纔好。”夏嬰洛不置可否。
上官燕收起輕浮之色,居然向她拱了拱手:“多謝。”
馬車這時已然到了夏府門外。
香如服侍着夏嬰洛下了馬車,陳生也將馬車交給夏府的夥計後離開。
“上官公子哪裡去?”這時一個聲音突然自他們身後傳來。
上官燕的馬車才調過頭,而夏嬰洛還未進府。
轉回頭,正看到太子風蕭然騎在馬上。
“參見太子殿下。”上官燕雖是侯爺府的幼子,但並未有功名在身,見了太子只得施禮。
太子卻不理他,下了馬快步來到夏嬰洛身邊。
“嬰洛小姐無事吧?聽說今日小公爺縱容屬下行兇,驚了你的馬車……”他關切的望着她,“是否被傷到了?”
夏嬰洛暗暗發笑,明明是風玟宣使的詭計,現在居然落到了小公爺的頭上,只是這頂黑鍋,風若狐不背也得背了。
面上她卻嫣然一笑:“蒙太子爺關愛,嬰洛無事,幸得上官公子出手相救,只是……卻被他強留了,非逼着詢問今年賞燈會籌辦權的事。”
夏嬰洛的這個藉口可謂是找的完美無缺,她直接甩脫了關於小公爺將她劫持走之後發生的事情,而是轉嫁給了他。
女孩子面子薄,自然不會有人問她,就是有人問起她也可以故作害羞不予迴應。
所以這個謊只能由他來圓了。
而且他是聚仙樓的樓主,從表面上看與夏府的飄香居之間自然存在着不可調和的利益關係,這個藉口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上官燕心裡不禁苦笑起來,哀怨的眼神投向夏嬰洛。
但夏嬰洛這時卻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姿態,雙眸低垂,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能將氣嚥到肚子裡。
太子見夏嬰洛不像有事的模樣臉上顏色緩和了些,轉頭問上官道:“不知你今日見到小公爺沒有,他可安好?”
上官在心裡暗罵:安好?你是盼着他早死吧?
臉上卻帶着三分笑:“今日在下從他手上搶了這夏府的小姐回去,只怕是要被他恨死了,哪還敢見他?”
太子冷笑:“改日再見他時你替本王帶句話……就問他雲霧峽的風景可好?”
話音剛落,太子仰天大笑,與夏嬰洛一同進了夏府大門。
夏府內,已過了掌燈時分。
正堂內,老夫人慢慢擡起頭,盯着桌上那突突亂跳的火苗。
夏幕天焦躁的走來走去,時不時望向門外。
楊氏悶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自己的男人,嘴角卻悄悄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
早些時候,三皇子風玟宣就派人將夏府的車伕送回來了,說是路上馬車受了驚,但夏府的大小姐卻被小公爺的侍衛劫持走了。
夏府派出去人打探了一天也沒有找到自家小姐的蹤影,天都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信,所有人心裡都不禁泛起了不好的預感。
楊氏心裡更是樂開了花,只要今天晚上夏嬰洛這丫頭不回來,明天只怕是她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