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風若狐一語不發。
別人都以爲他在生氣,可實際上他只是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眼神,他不敢看向坐在一旁的夏嬰洛。
不知爲何,每次他看到她這副模樣,心中便會隱隱作痛。
他不斷告誡自己,此女的臉上帶有鳳痕,這是他永遠都無法觸碰的禁忌。
他與她合作只是爲了彼此的利益。
但,他的心卻一次次的背叛了自己。
她的眼光總是投在既飄渺又虛無的遠方,每當她浮現出這種冷冷的神色,他就會想起曾經的自己。
十幾歲的時候,他在鎮南王府中,夜裡突發急病,但卻不敢大聲***,就連身邊的丫鬟也不敢讓她們進來。
他不敢就醫、不敢喝藥,晝夜摟着他的佩劍。
因爲只要他稍有鬆懈,轉眼間就會命喪當場。
當初的他並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多人希望置他於死地,母妃被人毒死了。
只留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在王府裡如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從此後,他將自己的感情深鎖起來。
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感情,王爺要他娶妻,他便娶;皇后賜婚,他便謝恩……
表面上他順從一切,可實際上他隱忍不發。
哪怕他的後宅裡住滿了毒蛇,他也一聲不響的默默承受着。
只爲有一天他能找出當年害死他母妃的兇手!
當馬車停在宮門前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酷,雙眸中消去了不安與焦急,冰冷的眼光一如往常。
下了馬車,風若狐低聲吩咐身後侍衛,將上官燕送回聚仙樓去。
然後他便與夏嬰洛雙雙進了宮門。
上官燕從車窗裡看到他們消失的背影,不禁長出一口氣。
他何嘗不知風若狐今天因何對他突然發難,只是他始終認爲對方是因着鳳痕的關係纔在意夏嬰洛。
沒料到他居然真的動了心思……
上官燕心裡想着,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原本他以爲自己纔是置身事外的那個明白人,可現在看來,就連他也在不知不覺中陷進去了,卻甘之如飴。
宮內。
皇帝依舊在御書房中擺下戰局。
夏嬰洛坐在棋盤對面,跪着的雙腿卻不住的打顫。
她的身體極不舒服,可是在皇帝面前她依舊神色如常,纔對弈了兩局,她的額頭上便見了冷汗。
風若狐垂手侍立在皇帝身側,眼睛深處黑色的光華讓人無法分辨出他的喜怒。
海公公好似也有所覺查,但他只是個奴才,這裡沒有他插嘴的份,只好老老實實的伺候在一邊。
又過了片刻,和棋而終。
皇帝撫掌大笑:“朕此生從不服人,但在棋盤上,朕承認不如你。”
夏嬰洛急忙垂首道罪。
這時風若狐突然上前道:“陛下,臣有要事稟奏!”
皇帝一愣。
他在這站了半天一直什麼話也沒說,怎麼現在倒想起奏事來了。
皇帝擺了擺手,“如不急就明天早朝時再說吧。”
眼見皇帝重持起黑子要落在棋盤上,風若狐急撩起錦袍跪倒在地,“此事甚是緊要,只是臣不知是否應向陛下提及……”
“哦?”皇帝詫異的停了手,望着跪在面前的小公爺,“是什麼事。” ωωω ⊙тт kán ⊙co
風若狐伸手從錦袍中拿出一本薄薄的絹質小冊。
夏嬰洛只覺眼底一跳。
那冊子的頁角沾滿了血跡……這不是昨日上官燕冒着生命危險才帶出來的名單嗎?
她腦中飛快的閃過幾種不同的答案,風若狐爲何將此事在現在說出?
如果他私下處置,只怕會撈到更大的好處,現在交給皇帝最多隻能落個賢臣的美名。
她只瞥了一眼那冊子便立即低下頭去。
皇帝讓海公公接過冊子,打開翻了幾頁,突然臉色大變。
他急忙看向對面的夏嬰洛,卻見此女眼觀鼻,鼻問心,一動不動。
心中不由暗暗稱讚她是個懂事的。
皇帝推了棋盤,吩咐海公公道:“帶錦郡主下去休息吧。”
海公公會意,知道這是皇帝要私下與小公爺密談,便笑着扶夏嬰洛起身。
“錦郡主請吧。”
夏嬰洛轉身時與風若狐的眼光相對。
但對方眼中異常平靜,她還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與對方擦肩而過。
海公公將她帶到偏殿,笑道:“錦郡主早上還沒用點心吧,咱家這裡爲您備着了。
您先慢慢用着,小公爺讓咱家給您帶個話,您就在這休息,等他回來再送您回去……”
夏嬰洛暗暗吃了一驚。
她沒想到風若狐竟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雖然她離開御書房時他的眼中彷彿並沒有她的存在,但他早就提前做好了一切打算。
甚至考慮到了她的身體……想到她需要休息,吃東西……
夏嬰洛覺得心底一熱,忙低頭謝了海公公,又從懷裡取出一塊上好成色的玉佩遞到他手裡。
海公公也不推脫,笑着收下了,卻伺候的更殷勤了。
一旁的小宮女端過來點心和茶水。
海公公陪笑道:“咱家這邊還要回去伺候主子,就不陪您了。”
夏嬰洛再次道謝,她知道海公公雖是奴才,可在這宮裡他卻是能在皇帝身邊說得上話的。
就連後宮品級略低的嬪妃們見了他也要客氣一番。
夏嬰洛用了幾塊點心感覺總算恢復了點力氣,剛想閉目休息片刻卻見小宮女在廊下與另一個宮女交頭接耳。
她知道宮中規矩森嚴,絕不會容許宮女當着外人的面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
只怕是……有變!
她的大腦飛快的轉動起來。
會遇到什麼情況?她又將如何應對……
她正想着,只見小宮女向她走來,低聲道:“錦郡主,皇后娘娘請您御花園一見。”
夏嬰洛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她在這裡皇后娘娘如何得知?
只怕是有人故意將消息泄露了出去。
另一宮女也走過來,神色冷淡而高傲:“請錦郡主移步。”
夏嬰洛無法拒絕,只得站起身,忽而轉頭對之前的小宮女道:“麻煩你給小公爺帶個話。
就說皇上之命不可違,待我見了鳳駕之後再回此處,讓他不必到處尋我。”
小宮女諾諾應承。
她隨着帶路的宮女離開偏殿,去往御花園。
其實她讓小宮女傳話給小公爺有兩層意思。
一是告誡他不可輕舉妄動,她自己會想辦法應付這種情況;二是故意說給帶路的宮女聽。
她早已猜到這個神情冷淡而高傲的宮女必是皇后身邊的人。
她這般說也是給對方一種印象,就是皇帝一會還要召見她,如果發現她不見了必會派人尋找。
她現在還未拿準主意如何應對皇后,她一邊隨着宮女走進御花園,一邊飛快的在心裡盤算着一會可能出現的種種狀況。
她也只能見招拆招,見機行事了。
皇后坐在御花園的觀雲亭中,周圍層層擋風的簾子上垂着珍珠掛簾。
夏嬰洛低眉順目的跟着宮女走進去。
亭中放置了香爐,香氣環繞。腳邊炭盆裡燒着上好的銀絲炭,亭中暖意融融。
夏嬰洛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不讓她擡頭,她便不能直視對方。
皇后打量了她許久,緩緩道:“你就是陛下封賞的錦郡主?府上可是經營飄香居的商賈之家?”
“是。”夏嬰洛恭敬回答。
“擡起頭來!”
夏嬰洛緩緩擡頭。
皇后靠在美人榻上,體態豐盈神態高貴,頭上戴着雙鳳翊龍冠,硃紅色團衫上繡祥雲綵鳳,華貴不可方物。
然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面色卻有些灰暗,彷彿久患思慮之症的病人。
夏嬰洛在前世曾經爲了風玟宣沒少花心思討眼前這位貴人的歡心。
自是對她的一舉一動,一喜一怒知道的非常清楚。
她只靜靜的與皇后對視了片刻,臉上神色依舊。
皇后暗暗點了點頭。
如果剛纔夏嬰洛的臉上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驚訝或是疑惑,皇后馬上便會認爲這是她對自己不敬。
“倒還看得過去……”皇后輕輕道。
夏嬰洛知道皇后是在品評自己的容貌,也不回答,靜靜的聽着。
“我最近常聽然兒提起你。”
她凝視着夏嬰洛右側面頰上的那塊紅色鳳痕圖案,“我知道你出身商賈之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着實不易。”
皇后口中的然兒,便是太子風蕭然,然兒是他的乳名。
夏嬰洛垂首侍立,她知道這只是皇后在自言自語,她用不着接話。
“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皇后突然厲聲喝道。
剛纔還是和風細雨,瞬間皇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若是換了旁人,只怕這時候早就嚇的癱倒在地上了。
夏嬰洛平靜的揚起頭凝視着滿臉怒意的皇后,“恕臣女愚鈍,臣女不知。”
皇后顯然沒料到對方居然毫不怯場,當下臉上露出一絲驚詫。
“你臉上的那東西又是什麼,你可知自己犯了逾越之罪?”
夏嬰洛毫無怯意的望着皇后:“啓稟皇后娘娘,臣女臉上之物實爲一次意外得來,死中得活,醒來後此物就長在了肉裡,取它不下。”
“哦?”皇后微微前傾上身,“你可敢讓太醫查驗?”
夏嬰洛知道皇后是擔心她臉上的鳳痕是假的。
雖然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可她只能點頭。
立即有宮女將太醫請了進來,將夏嬰洛帶到一旁的屏風後面。
夏嬰洛心中暗笑,這皇后只怕是早就提前準備好了一切,就爲了驗證鳳痕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