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別慌,你小姑昨日離去前,說今日要過來跟桃枝要花樣子。”孫氏見錦曦一臉莫名,又補充道。
錦曦點點頭,道:“桃枝表姨去了東廂房給老三老四把尿,既如此,那我出去迎下小姑。”
說完起身迎出內院飯堂,樑愈梅已經走到了內院的石桌旁,暮色籠罩了院子,內院東西兩側廂房的廊下,都懸掛着幾盞燈籠,把這院子倒是照的很光亮,一切都瞧的很清楚。
樑愈梅上身穿着一件銀紅色的春衫,外面罩着一件藍底起白花的比甲,下面着一條紫紅色的長裙,裙角莫過鞋面,露出尖尖鞋尖,儘管難現腰身,但她腰間還勒着一根藍色的帶子,越發顯得行走間笨拙圓滾。
瞧見錦曦出來,樑愈梅愣了下,隨即問道:“是曦丫頭呀,啥時候家來的?”
“纔到沒一會,這天都大黑了,小姑過來有啥事?”錦曦問,目光移到樑愈梅的臉上,顯然,臉上也是抹了胭脂描了眉的。
孫氏也從飯堂出來,跟樑愈梅打過了招呼。
樑愈梅揚了揚手裡的一雙鞋底子,道:“我過來跟桃枝要些花樣子,她昨日許了我的,咦,她人呢?”
孫氏和錦曦正要說,這時東廂房的門發出輕微的一道聲響,桃枝從裡面躡手躡腳出來,又輕輕帶上門,這才步伐生風的朝石桌這邊過來,道:“剛把兩娃兒哄睡着,她姑,有啥事咱去我那西屋說去吧。”
樑愈梅站着未動,道:“西屋就不去了,你把花樣子拿給我,我這還趕着回去呢!”
桃枝‘誒’了一聲,趕忙回屋取了花樣子出來。
“梅兒。還沒吃晚飯吧?我們家的快做好了,要不在這吃過了晚飯再讓你三哥送你回村去?”孫氏客氣的挽留道。
“不了三嫂,我出門那會子大嫂也在燒火,就不在你家吃了。”樑愈梅很乾脆的拒絕了,錦曦又詫異了,樑愈梅這樣以吃爲天下頭等大事的人,以前若是孫氏稍微張口,都會迫不及待,這如今怎麼還拒絕了呢?
很快桃枝去而復返:“她姑,我手頭攏共就這麼多花樣子。你是繡在鞋面上還是哪裡?挑幾樣吧……”
“這會子挑那多費勁兒,乾脆一併拿給我回去好好的看,不要的。回頭再給你送過來!”樑愈梅說罷,從桃枝那一把抓過花樣子看也不看,就全塞進袖子底下,轉身就走。
孫氏看着這外面的夜色,擔心她出啥事。追在後面道:“梅兒你等下,讓你三哥送你一程。”
“不要不要,就幾步路,我自個走着回去!”樑愈梅很乾脆的朝後面擺擺手。
假若樑愈梅萬一出了點啥事,這責任他們可扛不住,譚氏還不得過來拼命啊!錦曦越過樑愈梅。飛快跑去了照壁處喊樑愈忠,樑愈忠帶着蔡金山父子從側院那匆匆趕過來,聞言堅持要送一送。
正常的人都會理解成一番好意。可是,樑愈梅卻火了,而且還很委屈的樣子。
她狠狠一跺腳,把手裡的一雙鞋底子朝樑愈忠甩出去,幸好樑愈忠及時矮下身。不然還真要被砸中面門。
樑愈梅夾帶着哭腔道:“你們咋這般囉嗦?我又不是小孩子家的,才幾步路。就送送送的,給我添亂!誰都不準送,誰送我跟誰急!”
這怎麼能叫添亂呢?樑愈忠和孫氏面面相覷,其他人也都是極不理解。
錦曦再一次詫異樑愈梅的異常,她以前可是被譚氏養在深閨,最嬌滴滴,前怕狼後怕虎。老樑家去年有一段時日,因爲樑愈駒欠下那麼多債務,闔家上下都節衣縮食,夜飯後回屋歇息都是不準點燈的,可樑愈梅夜裡怕黑,睡覺都要點通曉的燈火。
這會子怎麼膽子牛那般大了?反常啊!錦曦捏着下顎,眯起了眼。
最後誰都不敢送,樑愈梅滿意的哼了聲,撿起鞋底子,出了錦曦家大院門。
從錦曦家回老樑家,要經過一口池塘,鑑於去年那會桃枝白日給李長根暗算的教訓,孫氏不放心,讓樑愈忠遠遠的跟着。
“娘,這一點你鐵定放心,我小姑那鐵定安全。”往內院來的時候,錦曦忍不住跟孫氏道。
孫氏明白錦曦所指,不由嗔了錦曦一眼,道:“這話可不能說,你小姑再咋樣,那骨子裡也是個姑娘家。這世道,難保有些人心思歪斜……”
而且還是極其的飢不擇食……錦曦在心裡暗補了一句,說話間就回了內院。不一會兒樑愈忠便臉色不太好的回來了,大家都在飯堂等着他開飯呢。
“可送到了家門口?”孫氏迎過來問道。
樑愈忠擺擺手,道:“我這妹子,真夠折騰人的,這短短一段路,可把我給折騰死了,去趟鎮上也不及這!”
“爹,這話怎麼講?”錦曦正在擺碗筷,聽到這,不禁挑眉問道。
樑愈忠看了眼滿屋子的人,除卻在東廂房陪伴老三老四的孫老太,還有四個吃住在側院的長工,其他人都在眼前。
樑愈忠張了張口,遲疑了下,錦曦瞧出他神情裡一閃而過的爲難之色,心道,難不成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那個,也沒啥大事,就是梅兒她走路不好好走,分明有一條直路直達家門口,可偏偏往那岔路上拐,在村子裡七彎罷繞的轉圈子,害得我跟得發急。”樑愈忠道。
“就這樣?”孫氏問道。
樑愈忠點點頭,濃眉皺在一起,道:“後來我實在跟不下去了,乾脆現身上去,拽住她直接領的送到曦兒爺奶跟前去了,那一路上她跟我鬧騰的,哎!”
孫氏無奈一笑,不做評論,轉身幫着簡氏擺菜,錦曦也沒追問,一家人坐下來歡歡喜喜吃夜飯,錦曦用大海碗給孫老太盛了飯菜,送去了東廂房,這纔回來就坐。
夜裡各自回屋歇息,孫氏洗漱完畢回屋,樑愈忠正趴在搖籃邊靜靜觀看熟睡中的一雙兒子,膚色黝黑,線條剛硬的臉龐上,不時浮起柔和的笑意。
孫氏溫柔一笑,往牀邊去把被子鋪平,好方便樑愈忠上牀歇息。自己又端了針線簸籮,坐到桌邊,就着燭火開始縫縫補補。
“夜裡你去送梅兒,那事兒沒你在飯堂說的那般輕省吧?”孫氏一邊穿針引線,邊朝這邊輕聲詢問。
樑愈忠正試探着把粗糙的手指,輕輕觸碰老四嬌嫩的臉頰,聞言,手指頓了下,轉過臉來看向孫氏,無奈一笑,道:“你咋這樣問?”
孫氏抿着嘴角笑了笑,道:“十幾年的夫妻,你啥樣我還不曉得!你自打送她回來,那樣子就不對勁兒。這會子他們都不在,到底咋回事,你跟我說道說道吧。”
樑愈忠收回手臂,走到桌子旁坐下,望着桌上跳躍的燭火,皺眉道:“趕明兒得跟爹孃那提醒下,梅兒大了,該給她尋個婆家,最好能嫁得遠一點,不然,再這樣留下去,我怕遲早會出大事!”
孫氏驚訝的一針紮在手指頭上,殷紅的血滴滲出來,痛的她嘶了一聲。
“曦兒娘,你當心點啊!”樑愈忠急道。
“不礙事,你接着說,到底瞧見啥了?”孫氏吸允着手指,追問道。
“我跟在她後面,快要繞過池塘的時候,左手邊的路旁那不是長着一排樺樹嘛,樺樹後面是村裡的麥子地。如今那麥子齊膝的深了。就那塊忽地傳來個怪聲響,我還以爲是鵪鶉在叫呢。”樑愈忠擺擺頭道。
“莫不是有人在打口哨?那梅兒朝那片賣地裡去了沒?”孫氏擔心的問道。
樑愈忠鬱悶的點點頭,孫氏臉上的驚恐也隨即加深了幾分。
“我不放心,正要出聲喊她,不讓她往麥地裡去,那邊麥地裡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來,我怕是賊人,當即大喝一聲,那人拔腳就朝遠處狂奔而去,我想去追,被梅兒給拽住了。天色黑下來瞧不真切,可那人的背影卻有些眼熟,怕就是咱村裡的人!”
“同村的?天哪!”孫氏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臉色在燈下顯得有些發白。
難不成,樑愈梅這幾日來往這邊頻繁,都是以此爲幌子,實則跟男人在麥子地裡幽會?天哪,她可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啊,這不是把一輩子開玩笑嗎?
“你和曦兒自打去了縣城後,梅兒就開始往咱家這邊走動了,一開始都還是上晝人多的時候過來,坐一會就走。”孫氏回憶道。
“自打前幾日曦兒爺奶,帶着老四和勝小子去了縣城,一呆就是幾日,這家裡就大嫂,青小子和梅兒三人了。”
“梅兒再過來我們這邊,都是揀天色將黑未黑之際,每回走我都讓簡氏和蔡慶陽去送一程,他們兩個回來說,回回送到池塘那塊,梅兒就必定要打發他們回來。我想着,到了池塘那塊,橫豎也算進了村,就沒往深裡去想,如今看來,這事怕是有段時日了。”
“很快油菜花便要開了,大嫂的腦子又開始混沌起來,青小子皮調,沒人能約束梅兒,她必定由着性子亂來了!”樑愈忠推測道,手掌緊握成拳,又有些忿然:“今日若不是梅兒阻攔,我必定要揪住那心術不正的混蛋!”
若是心術正,又真跟樑愈梅是兩情相悅,必定會走正路,明媒正娶,而非這般苟且偷摸,這種行爲是赤果果的玩弄樑愈梅,而樑愈梅卻渾然不覺,還樂在其中。樑愈忠和孫氏相顧無言,在燈下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