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進來的時候,太后的臉上早已經褪去了方纔冷淡而帶着幾絲嘲諷的笑容,轉而換上了一個慈祥可親的笑容,目光裡帶着柔和,一眨不眨的看着皇帝。
皇帝原本是有些怒氣衝衝過來,但對視上太后的目光後,臉上的神色,倒是不自然的收斂了一下。
太后則是表現的彷彿根本沒有看到皇帝方纔進來時的神色,還笑着招呼了:“皇上今日這個時辰怎麼有空到哀家這兒來?”
“母后。”
皇帝聞言,並不應聲,只是雙手搭在一塊兒朝着太后行了個禮,而後坐到了太后邊上,開口說了一句:“朕今日過來,是有事想來找太后商量。”
若說皇帝對於太后不孝順,不恭敬那肯定是稱不上的,畢竟太后是皇帝的親孃,不然他也不會在入門的時候給太后請安,在明明有了幾分怒氣的時候,說話卻還是柔和的用了商量的字眼。
可你若說讓皇帝畢恭畢敬對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畢竟皇帝還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最大的人,太后聽着尊貴,但說到底,還是得看皇帝的臉色。
若是往日裡,皇帝對待太后還算是恭敬,但今日在有些怒氣的情形下,這份恭敬便弱了,而太后臉上的笑容,卻也淡了。
太后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依然保持着臉上的笑容,只是看着皇帝略有幾分疑惑的開口道:“哀家這個大閒人,還能讓皇帝來找我商量事情,也罷,哀家便聽聽吧!”
“母后……”
皇帝可能是肚子裡存了一路的話,臨了倒是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只能夠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方纔慢慢道:“我聽說,夏家小姐病了?”
“皇帝你說的是這事兒,也可巧了,我派去夏家教那孩子學規矩的兩個宮人剛剛來求見,也只說了一句那孩子病了的話,我都還沒來得及問呢,皇帝你就來了!”
太后說着,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似是不解開口道,“皇帝你的意思是,那孩子生病有蹊蹺?”
她彷彿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滿臉擔憂道:“那孩子該不會……應該不會啊,這都三年安然無恙的過來了,怎麼臨了就有問題了?”
太后所言,皇帝自然能夠聽得出來,這是在說晏淮“克妻”這一回事情。
而太后的模樣瞧着,看起來就像是真真切切一副慈祥祖母的樣子,在爲自己的孫兒擔心、着急。
但皇帝畢竟也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太后這副樣子,是有做戲的成分。後宮的女人,他見識的太多了,這些女人天生便是戴了面具,若太后今日是真的與晏淮擔心,恐怕臉上反倒是不動聲色了。
當然,皇帝也不在乎太后做不做戲,他今日過來,不過是問太后要一個態度罷了,畢竟太后是生母,便是太后真的錯了,他也不可能爲了養子、養子的未婚妻,就去苛責自己的生母,太后若自己主動爲自己鋪了臺階,這自然讓他更爲舒心。
而太后也的確是十分的懂得審時適度,皇帝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溫和笑容,倒也是一副孝子的樣子出聲安撫道:“母后不必着急,那孩子,只是累病了,倒並沒有什麼大礙。”
“累病?”
太后神色瞧起來,彷彿是更加的疑惑了:“怎麼好好的會累病,是不是因爲婚期太緊了……”
“這倒不是,卻是奴大欺主了。”
皇帝冷笑着將目光看向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陳宮人和林宮人,語調裡帶着威嚴。他其實從進門的時候,便看到這兩個奴才了,但皇帝其實也知道,這二人真論起來,也不是什麼大錯,都是受了自己主子的吩咐,但在宮裡,必要的犧牲還是需要的,尤其是在可能連累到主子的情形下,奴才用自己來換的主子的安全,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皇帝你的意思是……”
太后這一回,臉上卻是換上了驚疑不定,也讓她的無知顯得更爲真實了一些,畢竟若這會兒她還裝傻打馬虎眼,則顯得有些虛假了。
皇帝只是並未立刻回答,而是輕聲道:“母后,淮兒那孩子聽說自己那個小未婚妻被一起子不知尊貴的奴才給欺負了,氣的厲害來找朕做主,朕瞧着他情緒不穩,又怕其中有什麼誤會,便讓他等在了外邊。”
“如今看來,還真的有誤會,那朕也便放心的讓他進來了。”
皇帝面上帶着笑容,似是徵詢太后的意見,但語氣瞧着,卻已經是做了結論。
太后自然也不會爲了這點子小事兒和自己的兒子去鬧不痛快,聞言也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太后宮裡的人將晏淮帶進來的時候,晏淮也是一眼看到了跪在太后和皇帝跟前的陳宮人與林宮人,相對於皇帝的息怒皆藏於面下,晏淮則顯得喜形於色多了,他一走進來,二話不說便直接一腳將離他最近的陳宮人踹到在了地上。
屋子裡的一羣人,都被一向溫文爾雅今日卻尤其暴虐的晏淮給嚇了一跳。
就是太后見慣了大風大浪,也忍不住捂住胸口,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她也是根本沒有想到,夏錦繡的事情,對晏淮的影響竟然會這麼大。
皇帝嘴角微微翹了翹,但立刻在面上浮出了怒容,衝着晏淮怒聲道:“孽障,你做什麼呢,在你皇奶奶的宮裡,就敢做出這般事情,還不快與你皇奶奶賠罪。”
皇帝的話,倒是讓晏淮聽進去了一些,他面上也有幾分尷尬,但也仍存有怒容,一下子跪在了太后跟前,出聲道:“皇奶奶,是孫兒的錯,請您責罰,只是一想到這兩個刁奴竟然敢那般對待錦繡,孫兒便氣不過。
皇帝在晏淮這話說完後,卻是笑着衝太后開口道:“母后,這件事情,倒也難怪淮兒這般生氣,據說那夏家的姑娘,此次實在是被那兩個刁奴欺負的緊。”
“淮兒是我最疼愛的孫兒,哀家如何會怪罪他,只是……哀家這兩個奴才,說來在哀家宮裡的時候,一向規矩的緊,怎麼會做出這般事情來……”
太后無奈的笑了一下,卻又開口替陳宮人和林宮人分辨。
而太后的話還未說完,晏淮卻是怒聲道:“皇奶奶,你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們兩個奴才在您宮裡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而且這件事情,也不是夏家人說的,還有父皇先時派去的兩個宮人作證,難不成,她們還能欺君嗎?”
“……”
太后正想說的話,被晏淮堵得啞口無言,她倒是有心再說兩句,可目前的情況卻是,便是那兩個宮人真的說了謊,她也不好明說出來,不然不是說她的皇帝兒子威信不夠,連底下人都敢欺瞞。
但此次的事情,真讓認下來,她顏面實在有些過不去。
太后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晏淮卻又出口堵住了她的話:“皇奶奶,這兩名宮人可惡的事情,還不止這一樁一件呢,欺負錦繡也便算了,竟然還敢說是皇奶奶給她們在撐腰,這不是損了皇奶奶您的慈善名聲呢,不爲錦繡,便是爲了皇奶奶您,孫兒今日也一定要請父皇和皇奶奶將這二人處置了。”
“……真有這一回事情。”
這下子,太后便是想要分辨都不好說了,她若是對此事表示懷疑,則顯得她有些心虛,而且晏淮這是將她推到了一個制高點,讓她進退維谷呢。
“自然是,皇奶奶難不成還不相信孫兒的話。”
晏淮確定的點着頭,又是一臉儒慕的看着太后。
若是往日裡,太后瞧見自己最疼愛的孫兒露出這般神色,自然是高興的緊,樂得見到孫兒親近自己,但今日,她怎麼就那麼不得勁呢!
太后抿了抿嘴巴,苦水也只能夠往肚子裡咽,她輕聲道:“哀家也沒想到,這兩個刁奴竟然敢這麼大膽子,是得好好處置了!”
“太后饒命,太后饒命!”
一直跪在底下的陳宮人和林宮人聽到太后的話,身體抖得越發厲害,一顆心也止不住的下沉了下去,太后這般說,便是打算將她們拿出來做棄子了。她們能夠在吃人的後宮中,做到太后身邊較爲信任之人的位置上,自然也不是蠢人,明白這會兒她們最好的結局便是咬牙將此事全部都認下,千萬別攀扯到太后的身上,至少太后能夠記着她們這份捨生取義的情分。
若是她們敢攀咬出太后來,先且不說太后放不放得過她們,皇上顯然也不願意將此事鬧大。
二人顫顫巍巍的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連聲道:“奴婢們知錯了,是奴婢們張狂沒分寸,請太后責罰,請皇上、燕親王饒命。”
“呵……”
晏淮冷笑了一聲,目光看了一眼坐在上頭一臉慈悲模樣的太后,心中嘲諷的笑着:太后這馭人之術,倒有幾分火候,這兩個奴才到了這會兒,依然衷心的很。
太后面對底下二人的求饒,只慈悲的開口道:“你們二人,畢竟跟了哀家多時,雖然犯了錯,可哀家也不忍心看你們受罪……”
“太后娘娘……”
陳宮人和林宮人狼狽的擡起了頭,看向了太后,眼裡透露出了希冀。
卻聽着太后又溫聲道:“既然如此,我便讓底下人給你們一個痛快,也免得受罪。”
“太后娘娘……”
這一聲,陳宮人和林宮人的語氣裡,滿是死寂。
而太后卻是轉過了頭,並不去看她們,只是衝着底下人吩咐道:“還不快將人帶出去,別放在殿裡礙了皇上、燕親王的眼。”
“是……”
底下人連忙上去制住了陳宮人和林宮人。
太后聽着底下一片求饒哭喊聲,卻彷彿沒有聽到,而將目光轉向了晏淮,突然笑着開口說了一句:“說來,雖然這兩個奴才的確是有過,可夏家那位姑娘也太不濟事了吧,連兩個宮人都能拿捏住她。她這樣,哀家倒是要擔心,日後她如何能夠管得住偌大的燕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