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他艱難的張了張嘴:“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許是因爲太過於震驚,趙璟的語氣中充滿了深深的懷疑,當日,嫣然要他登上皇位,其實在他看來,或許只是她故意的刁難而已,以他對嫣然的瞭解,她必然不是一個會貪圖榮華富貴,在乎地位名聲的人,不然的話,以趙炫對她的興趣,她若是應了,豈不是能夠更快的達成自個兒的目的?
甚至,她若是在乎名聲,何苦如此拋頭露面?何苦要寧可自個兒受盡委屈也要在背地裡爲家人做好一切的打算?
他們都只是習慣了用僞裝的面孔來掩蓋內心的那份誠摯的赤子之心罷了,對在乎的人,從來都是不計較一切的後果得失的。
如趙璟,他所做的一切動作,原本就沒想要把嫣然牽扯進去,逼宮奪位,即便是他師出有名,打着趙宣帝的江山是從他父王手中奪走的旗號,可到底也左右不了趙宣帝已經牢牢坐在這個位置上快要二十年之久,這二十年之間,不管趙宣帝當初的手段是怎樣的殘忍和冷血,可對天下的黎民百姓,他卻不算是一個昏庸的帝王。
趙宣帝在位接近二十年的時間,除卻這些年因爲身子一入不如一日,想法脾性越來越怪異之外,在前面十幾年的時間內,天朝的百姓算的上是安居樂業、生活富足,而當年的那一場變故,似乎早已沒有太多的人提起。
趙璟有時候也在想,這趙宣帝不算是一個昏君,甚至憑心而論,他前面在位十幾年的功績似乎要比自個兒的父皇繼位要做的好得多。
身爲人子,趙璟當然瞭解他的父皇,難得的一個心思純良,心憂天下的人,可行動之間可總是少了一股子帝王家的霸氣,且行事作風又頗有些優柔寡斷,這樣的性子,若是做了主宰天下的帝王,必然是個憂國憂民的好皇帝,可要是想勵精圖治,成就一番盛世,十足的很難。
若真是比較下來,趙宣帝顯然是要比趙璟的父王更適合做一代帝王,正因爲這樣,趙璟纔始終猶豫不決,他若反抗趙宣帝,必然是要奪位造反,而帝王之路,哪一個不是踏着森冷的白骨拾級而上?只怕是又要有一番廝殺與爭鬥了。
而恰恰是廝殺與爭鬥,卻一再的讓趙璟猶豫不決,他不是害怕失敗後所要面臨的下場,而是因爲每一次的宮變對天下的百姓都是一場劫難,於他而言是報仇雪恨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於黎民百姓卻只是再一次經受動盪離亂而已。
只怕在他們的眼中,只要能夠安居樂業,誰做帝王根本沒有什麼影響,若真是這樣,他的所作所爲又有什麼意義?
一想到這些,趙璟自己也迷茫了,他十幾年的隱忍,他父王和母妃所承受的痛苦,這一切都要這麼算了?
“我的母妃,親眼看着母家被滿門抄斬,鬱鬱而終之後卻因爲叛臣賊子之女不得葬入皇陵,任憑父王苦苦哀求,甚至一臉在養心殿外
跪了三日都沒能讓他動搖了決心,而我的父王……好歹也是先皇的太子,就算是成了莊親王,也不該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墨黑的瞳孔中滿滿的全是徹骨的恨意和痛楚,或許在他的心中,這纔是造成他憎恨趙宣帝的根源,至於當初的逼宮奪位,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了!哪怕是趙宣帝的心中有那麼一丁點的骨肉親情,也不該,不該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對待他的父皇和母妃!
趙璟的恨意鋪天蓋地而來,便是連眼底都有一股玄黑的風暴越演越烈,帶着毀天滅地的悲憤和決絕,他恨,恨趙宣帝如此對待他的父王和母妃,恨他的無情和陰毒,若是當日,他能夠再狠心一些,或許就不會造成自己此刻的痛苦!
“我的父王,他原本應該是天下最高貴的人,即便是坐不上皇位,也該是尊貴的皇子……可你知道,頂着前太子之名,那些人會用怎樣卑劣的手段來折磨他嗎?就連府中的那些奴才都敢對他大呼小叫,甚至橫加謾罵……若不是他的授意,誰敢這麼做?!活着一日,便是痛苦一日……呵,他或許就是想這麼折磨我們……”
明日就是和親大典,以他們今晚的行徑,恐怕已經準備和趙宣帝徹底的撕破臉皮,對抗到底了,原本,這也是趙璟心中計劃了千萬遍的決定,可到了這最後的關頭,他卻是膽怯了。
不是心思不堅定,不是不想報仇,若是因爲此舉成了天下人日日掛在嘴邊的惡人,甚至還要殃及到父王和母妃的亡魂,他豈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嫣然目光柔柔的看着他,她一點都不覺得趙璟此刻的行爲是多麼的狼狽,多麼的沒有擔當,相反的,若不是趙璟心中有那麼一點善念,不想因爲自個兒的仇恨連累天下蒼生,何苦要如此苦苦糾結?
換而言之,若是按照自私一點的想法,他現在不過是一個貝勒,天下蒼生跟他有何關係?若是逼宮奪位成功,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這天下是他的,想做什麼誰人能夠阻攔?
人心善惡,不過就是一念之間罷了。
趙璟的指骨猛的一縮,骨骼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渾身的肌肉緊緊的繃住,不斷的散發出冰冷的寒意,就像他心中最隱秘的那塊角落,早已經被這寒冷凍成了堅不可摧的冰棱,已經不是等閒的溫度所能融化的了。
這般的絕望,這般毫不遮掩的仇恨,嫣然當真是第一次看到趙璟在自個兒的面前袒露心扉,或許此刻茫然無助的樣子纔是趙璟最不願意在人前表露出來的一面吧?見到他這幅模樣,嫣然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他,即便她能夠體會到他的悲傷,卻依然無法代替他承受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
小手輕輕的伸了過去握住趙璟的,在嫣然看來,趙璟已經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走到這一步,他不會希望看到別人,尤其是自己同情的目光,他需要的只是別人的肯定和支持而已。
彷彿抓到
救命稻草一般,趙璟反手死死的握住,猛的擡起眼看着那雙晶亮的眸子,仿若用盡全身力氣一般一字一句的問道:“若是我放棄了,他會放過我嗎?“
雪白的貝齒輕輕咬住嘴脣,嫣然明明知道那個答案,只是此刻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在乎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受,嫣然從前不懂,如今應該算是明白了,看到趙璟那麼痛苦,有那麼一順眼,她真的生出了一個想法,他們不要報仇了,什麼恩恩怨怨都徹底的放下,這天下至高的位置,誰稀罕就讓誰去坐,總之是與他們無關的。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嫣然就想過,若是真的報了仇了了心願,乾脆就說服李長青辭了官職,他們一家人搬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許沒有京城的繁華,但是一家人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他們可以承歡膝下,這何嘗不是莫大的幸福?
彼時,她的心中全部被仇恨充滿,即便是想到這種場面心中很是羨慕,卻也是堅定了心思定要替前世李家滅門之禍討一個說法,而現在,看着趙璟在痛苦中反覆的抉擇,連她的心中也升起一絲猶豫,不顧一切的報仇,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爲了仇恨,便要壓上自個兒所有的賭注?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是不會放過我的——除非我死了,他才能安心,可我答應過父王,不管發生何事,好好的活着!我不能如他所願!”嫣然的心還在遊移不定,趙璟卻是已經從搖擺中回過神來。
有的時候,不是非得要報仇不可,只是惡人終究是惡人,不可能因爲你的一再避讓而收手,相反的,卻會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一再的任由他們得寸進尺。
嗤笑一聲,趙璟神色晦暗不明道:“其實,我父王從來就沒有怪過他搶了江山帝位,他們是至親的兄弟,血脈親情尚且還比不上一個冷冰冰的龍椅嗎?安安心心的做一世的閒散親王,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曲高和寡,站在了最高處也自有旁人難以體會的孤獨,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不是任何人都將那位置當成寶貝,趙宣帝想要做天下第一人這本身沒有錯,錯就錯在他用了最冷血無情的方式去得到那一切。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趙璟的神色看似十分的淡然,但嫣然依然能夠從中體會到一股刻骨的仇恨,若不是趙宣帝當日的絕情,豈能造成他這些年所經歷的創傷?
不知道多少次的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明明是皇親貴胄卻偏偏被人任意的欺辱,還有他父王和母妃的死,說到底,人都去了,連屍骨都不肯放過,這纔是真正讓趙璟無法忘記仇恨的根源,趙宣帝的心,也太狠了!
也許換做旁人會很難體會道趙璟的絕望和仇恨,可對嫣然來說,即便不是感同身受,她也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前世,她被趙炫利用,結果落得李氏全族滿門抄斬,自個兒也在百般痛苦中被生生的奪去性命,心中的恨意也並不比趙璟的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