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這就去躺好!”他從善如流,鄭大夫的話可以不理,莫二小姐的話卻是不能不聽的。於是,他一步一步挪到了牀榻邊,然後趴了上去,畢竟他最重的傷在背上。
“小姐,喝茶。”
“清霜,你們怎麼不好好看着燕掌櫃,他的傷還沒有好全,怎麼能讓他起來亂動呢?”
“小姐,冤枉啊!我和暮雨被夫人派來照顧燕掌櫃,一直是按照鄭大夫的吩咐做的。可是,燕掌櫃不聽我們的,老是自作主張,讓我們好生爲難。”清霜趁着自家小姐在場,好好地告了燕九一狀。
“清霜,你可不能在你們小姐面前這麼編排我啊!我這不是實在躺不住了,纔起來活動活動手腳。誰知道那個鄭大夫安的是什麼心!一日日讓我躺着,也不說什麼時候可以起來,只怕等我的傷口完全好了,我的人也已經被廢掉了。你們說是也不是?”燕九急着解釋,莫宛心已經有幾天沒來看他了,之前,她來的時候,還總是有那向良玉跟着,不讓他們獨處。現在,好不容易能與她單獨說上幾句話,他可不想把她給氣跑了。
“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替你問問鄭大夫,你現在的狀況,是不是已經可以起來了?如果他說可以,我不會攔着你,可若是他說還不行,你還是勉爲其難地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要知道,身體是最重要的,你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小姐,是該說說燕掌櫃,他纔不拿他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呢!”清霜在一旁插嘴道。
“你這丫頭,讓你來照顧人,可不是讓你來給人添堵的!”莫二小姐笑道。
“小姐,你這是嫌棄我了,我不在這兒礙您的眼,我去看看暮雨的骨頭湯燉好了沒有。這些日子啊,暮雨總是變着花地燉些補身體的湯水給燕掌櫃喝,我相信,過不了多久,燕掌櫃就不需要再躺在牀上無所事事了。”
“就你話多,還不快去!”
“你的這幾個丫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是不是都跟莫二小姐學的啊?”他看着清霜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間,調侃道。
“我很厲害麼?”她橫了他一眼,很不滿他對自己的評價。
“哪裡不厲害了?這不,一來就讓我乖乖就範,我還不敢不聽。”他故意苦着一張臉,逗她。
“燕大哥,我也是爲了你好,你知道你昏迷的時候,我有多擔心嗎?”莫二小姐正色道。
“真的很擔心麼?爲什麼?爲什麼你會那麼擔心我?”他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緊緊盯着她的雙眼,想從她的眼中看出些許端倪來。
“我當然很擔心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幾次三番救我,我怎可能不感動麼?”她緩緩梳理着自己對他的感受。
“就只有感動?就沒有別的什麼?”他對這樣的說法自然是不能滿意的,他緩緩翻過身體,半靠在牀榻上。
“你受傷昏迷的時候,我心中很慌,很害怕。”她一點點回憶着,話說得很慢。
“害怕什麼?”他很輕的聲音問道,生怕驚醒了她,讓她落荒而逃。
“怕你真的再也醒不過來,那樣我會內疚一輩子的。燕大哥,我們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母親讓我把你當成我的兄長看待,我也真的就把你視作自己的親人一樣。”
“可我並不想做你的大哥,我不喜歡你喊我燕大哥,我寧願你喊我燕九。你知不知道,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相信,喊我燕九的莫二小姐並沒有把我當成她的什麼哥哥,或者是合作伙伴。你能告訴我,那個時候你把我成什麼了嗎?”他現在還記得她說的話,記得她說話時的樣子。
“我,我不記得了……”
“你那個時候說,若是我真的出了什麼事,讓你如何是好?燕九本就是賤命一條,生死由天不由人,真的把命丟了也就丟了。莫二小姐頂多也就內疚一段時日也就釋懷了,何來如何是好這麼一說呢?”
“你怎好如此看輕自己?”她非常不贊同他對自身的看法。
“不是我燕九看輕我自己,而是事實便是如此。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就將我遺棄了,是義父把我帶回去,讓我跟着他。可是,義父他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情,並沒有很多時間管我。雖然他教我習武,教我經商,甚至可以說他還教我做人,但是他從來不曾給過我絲毫溫情,也沒教我如何付出感情。”他說得很慢,這些是他從未向任何人袒露過的深藏心底的秘密。
“燕大哥!”她雖然能夠猜到一些關於他過往的事情,但事實總比猜想要來得更讓人無奈和難受。
“這麼多年來,我曾經跟着義父走南闖北,過着風餐露宿、刀口舔血的日子。後來,我們在京都定居下來,雖然義父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是要四處奔走,連我也常常見不到他的人影,但是,他說,我們的家就是京都了。事實是,他找到了他想找的那個人,但他卻還有很多未了的事情要做,我必須留下來看着那間雜貨鋪子。從那時起,我就成爲雜貨鋪的燕掌櫃,我幾乎就忘記了我還會武藝,還曾經過着那樣你無法想象的生活。我就那樣一日一日地在雜貨鋪子裡混着,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將會去向何方!”
她望着他,看見他眼底潛藏着的些許悲傷,但那悲傷是非常淺非常淺的,就好似他敘述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另外一素不相識的人的事情一樣。
“燕大哥!”她不忍看他那種無所謂的表情,那只是表象而已,她看到了表象下的隱忍和無奈。
“所以當榮小東家來鋪子裡的時候,我知道不管如何,我的機會來了,我再也不用去過一種近乎是被人遺忘的生活。不能去江湖闖蕩,不能以自己的武藝揚名立萬,這些也都不算什麼了,我還有機會在生意場上創造我的創奇。所以,在你離開京都的時候,我也一定要跟着你走,那是因爲我不想自己再次成爲被人遺忘的那個人。”
“燕九,以你的能力,即使沒有跟我來邊疆,你在京都也一定可以將我們的鋪子做得很好。而且,我也相信你的義父不會真的將你給忘記了。”她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事實,也相信他並不是他自己認爲的那樣處於一個被遺忘的角色。
“莫二小姐,我喜歡聽你喊我燕九,而不是燕大哥。比起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燕大哥,我更希望自己是能在生意場上幫到你的合作伙伴。我一直謹守自己的本分,只把你看成是我的東家。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變了。心兒,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喊你的話,我只想說,心兒,是你讓我開始變得有貪念。那天我說的話是真心的,但我也不是那種挾恩圖報的人,你無需顧慮其他,只要按照你自己的真實心意行事即可。那麼,你可以給我答案了嗎?”他最後的問題當然是替自己那一天的表白討要結果。
“燕九,這段時日,我想了很久,我覺得現在的我並沒有資格給你任何承諾。不管我願不願意,也不管我承不承認,我和向良玉始終是皇帝給賜婚的未婚夫妻。這婚約一天沒有解除,我就不可能去給另外一個人什麼虛無縹緲的承諾。燕九,在給你答案之前,我必須是自由的身份。否則,我以向良玉未婚妻的身份,去答應你,那麼這對你對我對他都同樣的不公平。這會讓你我成爲衆矢之的,會讓他揹負一個受辱的名聲,也會讓莫府和向府同時陷入危機。這一切,都不是我願意看到的。”她緩緩道來,說的卻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她可以任性,但是不能以傷害別人作爲代價。
“心兒,如果你是以這個理由來拒絕我,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願意等,等你們的婚約解除的那一天。”他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他是那種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
“燕九,燕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母親讓我視爲兄長的人,我怎麼可以將你擺在那樣低微的一個位置?讓你等我?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解除這個婚約,也不知道是不是會因此而觸怒皇上,而給自己和莫府帶來滅頂之災。難道,我就因爲一個未知的未來而拖着你跟我一起冒險?”她不想這樣,她已經欠了他命,就不想再欠他的情。即使此刻她心中真的對他有好感,她也不想在一切都還未有定數之前就拖他下水,這未免太過自私了。
“你所顧慮的我都明白,但是我不在乎這些,我願意等你,只要你給我機會等你。”他抓住她的手,貼到了臉頰上,一雙眼充滿了深情地望着她。
她幾乎就要沉溺於這樣的深情之中,就要忘乎所以地答應他,但是理智在最後一刻拉回了她的心神。她一點點抽回了自己的手,堅決地搖了搖頭。
他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慢慢地就變成了面無表情。
看着他受傷的表情,她的心中真的很難受,但是她也必須暫時放下心中真正的情感,用所有的意志力讓自己繼續把話說完,“燕大哥,對不起,我現在真的不能答應你,你是我的好夥伴,也是我的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