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流產之後,往日熱鬧的香雪院就成了禁地,趙姨娘天天在裡面哭鬧,要求見老爺。但大夫說了趙姨娘這次血崩流產,撿回來一條命卻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老夫人哪裡許她見柳世誠,下不出蛋的母雞留着也沒用處。說是香雪院剛流了孩子晦氣,天天拾掇着柳世誠去別的姨娘那,讓她再能抱上孫子。
一轉眼就到了年關歲末,香雪院的趙姨娘瘋了,天天滿院子亂跑要找孩子,被遣回了她自己的老家。成了姨娘沒多久的翠蓮,也被挫骨揚灰,什麼也沒剩下。
一下子,柳府變得空蕩安靜起來。老太太天天張羅着再買幾個妾室入府,但東陵與南詔間戰事吃緊,國庫空虛,連帶着官員俸祿都被削了。
柳府上下勉強維持着,但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錢再娶妾室。老太太的願望只能暫擱,好在邊疆傳來喜訊,說是三少爺柳雲澈破敵立功,被冊封爲正四品驍騎統帥,官位還在柳世誠之上。
這還了得,柳府如同炸開的鍋,從主子到下人各個都在談論這件事。有人高興,有人愁。
陳姨娘連夜被封了貴妾,何夫人得了幾天的寵愛,又從雲端重重跌落,這一摔可疼得不輕。
前世,柳雲澈當上了正四品的統帥,卻因柳雲熙聯合何氏的阻攔,讓陳姨娘安守後院女子的本分不要奢求太多,讓她到死都是普通姨娘的身份。
哪像這一世,有了趙姨娘母憑子貴能當貴妾的先河,陳姨娘輕輕鬆鬆就被老夫人擡爲了貴妾,後院誰敢說個不字?
朝廷給了些賞賜,本可以再娶幾個妾室,卻被老夫人壓下來了。這陳姨娘才成了貴妾,哪裡能這麼快就又添新人。怎麼說也得讓柳雲澈年關回來看一看,柳家人都待他的孃親不薄,這樣他才能盡心盡力爲了柳家前程賣命。
院裡都是些陳年舊面,柳世誠心中陰鬱不快。最後老夫人答應他,等柳雲澈一走,就再娶幾個姨娘入府,柳世誠的臉色方纔好轉。
冬雪下過幾回,漸入隆冬,年關歲末也就到了。
柳家上下都忙碌起來,打掃院子,儲備食材,就等着柳雲澈風光而歸。
紙窗下,十指紛飛,不一會就剪出了一張雙魚連體的福字。
文嬤嬤見花園中的冬梅開得正好,剪了兩枝插在瓷瓶中,擱在了窗前小案上。
柳雲錦嗅到了香氣,螓首微擡,脖子間紅色的狐裘襯得精緻的小臉膚如皓雪,“嬤嬤打聽得如何了,我那弟弟什麼時候回來?”
文嬤嬤將地爐撥暖後才道:“奴婢也捎信問了宮中的熟人,這幾日大雪封路,回朝大軍恐怕要再過三日才能抵達安泰。”
說話間的功夫,一隻春歸飛燕從柳雲錦的手中剪出,桃兒瞧着栩栩如生,忍不住接了過去,“小姐的手真巧,以前我們府中大大小小窗花都是小姐剪的。小姐你今年還剪不剪?”
“以前做的都是些無用功,”柳雲錦淡笑着,從裡面挑了幾張精緻的窗花遞給了桃兒,“你在這兒閒着沒事,不如幫我跑個腿。將這些窗花給張姨娘和陳姨娘送去,三弟久居關塞,一年只能回來一次,這張春燕還巢,最是適合陳姨娘不過。”
桃兒似懂非懂,文嬤嬤卻是瞭然地聽出了弦外之音。
等桃兒離開之後,文嬤嬤才問道:“小姐打算拉攏陳姨娘和三少爺嗎?只是三少爺常年不在府中,能給小姐的幫助少之又少……”
柳雲錦擱下了手中的銀剪,細細望着瓷瓶中開的幾朵冬梅,笑顏悠遠莫測,“嬤嬤說的不錯,只是我必須幫他這一回,這也是他的命數。年少有爲,秣馬厲兵,他本是前途無量,是顆好棋。若是死在後院惡毒婦人的手中,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本是她一念之間的事情,只爲私心,卻改變了日後整個東陵王朝的命運。
第二日,陳姨娘來了墨玉軒拜訪,這是柳雲錦意料之中的事情。
陳姨娘與張姨娘一同入府,已經有了十多年,臉上韶華不在,顯得蒼老沉靜。幸好生下一個庶子傍身,不像張姨娘那樣無人問津。也憑着這個有出息的兒子,熬出了頭,當上了後院姨娘們企盼不到的貴妾。
只是這張樸素平庸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微紅的雙眼不知是剛剛哭過,還是吹了寒風。
陳姨娘諾諾地在柳雲錦面前站着,一臉的侷促。雖已是貴妾,卻還像以前一樣,怯弱不安。幸好,柳雲澈從小被柳世誠放在軍隊中培養,沒有養在陳姨娘的膝下,不然,這孩子想要出頭都不容易。
“姨娘不必拘束,外面天寒地凍,先用湯婆子暖手。”柳雲錦將自己的湯婆子遞了過去。
有點眼力的人定會推辭一番,陳姨娘一臉木訥羞怯,竟也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呆呆地接過柳雲錦的湯婆子揣在了懷裡。
換做旁人,這樣就是傲慢無禮。而陳姨娘做來,只顯得小家子氣,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柳雲錦望着她這幅樣子,心中嘆了一口氣。自己若不護着她一點,貴妾的位置就是她最後的墳塋。爲了籠絡住柳雲澈,陳姨娘就不能死。
環玉照例奉茶,環珠搬來了椅子讓陳姨娘坐下。
“後日,三弟就要回府了,正趕在除夕夜之前。”說來一年又一年過得真快。
除夕夜那日,又會飄雪,花園中的河池結了薄冰,寒冷刺骨。而她的三弟就是死在那片河池中,被人撈上來的時候臉上還有見過親人後的笑意。
那一夜,陳姨娘悽慘撕心的嚎哭,似乎還縈繞在耳畔。
喝了熱茶暖了身子的陳姨娘臉上終於不再木訥,有了一抹笑容,“是啊!雲澈馬上就要回來了,我都好幾年沒有仔細看過他了!帶兵打仗那麼辛苦,夫主他太狠心了,萬一雲澈有了什麼意外,我該怎麼活下去!”
笑容泯滅後,陳姨娘慌亂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站在一旁的環玉即時地遞上了一塊乾淨的手絹。
慈母多敗兒。聽着陳姨娘的哭訴,柳雲錦的心裡只浮現出這句話。若是將柳雲澈養在後院脂粉堆中能有什麼出息,恐怕會比在戰場上死得更快。
陳姨娘迂腐短淺,她也懶得去多廢口舌。
只順着陳姨娘的話接着道:“姨娘想不想單獨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這句話像是一道光,將陳姨娘的面容照得光彩起來,“我……我真的可以單獨見他嗎?他是府中少爺,又算是養在大夫人的膝下,我哪有資格去見他。”
每年,她只能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時候遠遠地望着柳雲澈,甚至不能上前跟他說幾句話。她生怕自己卑微的身份,會給柳雲澈帶來什麼麻煩。
說來也巧,陳姨娘這一次被擡爲了貴妾,能正大光明見一見自己的兒子。換做前世,恐怕還真的不容易呢!
“姨娘不必擔心,只管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再做幾個三弟愛吃的小菜,等三弟回來,我就讓他去見你”柳雲錦淡淡道,像是隨口應承下來,但流*的威儀氣度,讓陳姨娘生不出一點疑心。
“多謝大小姐,大小姐的恩情,我永生不忘!”陳姨娘喜笑顏開,眸中又是淚光連連,這一次是如願以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