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捧着兩個盒子跟在柳雲錦的身後,主僕兩個人步伐極慢,日光晃悠悠地照下,不一會兩個人身上都有了汗意。
“桃兒累了吧?真是爲難你了,”說着柳雲錦從懷裡掏出繡帕,仔細地幫桃兒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她看着桃兒這幅樣子,除了心疼,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做。
下人就是貓狗一般的賤命,就該幫主子做一切事情,甚至獻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東陵國中不僅嫡庶之分森嚴,就連主僕之分也甚是嚴格。下人只要稍有越矩之舉,就可以打出府去,這些下人出府之後只會活得分外艱難。男子還能賣苦力,而女兒家只能墮入風塵,靠賣笑養活自己。
“桃兒有力氣一點都不累!”說着朝柳雲錦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只是小姐我們走得這麼慢,會不會錯過了老夫人用膳的時辰?”
“不會!”柳雲錦斬釘截鐵道,她沒忘記前世去拜見老夫人的情形。
那時柳雲熙在太后壽宴上得勢,老夫人亦是笑得合不攏嘴,連帶着對何氏的態度都好了起來。柳雲熙“溫婉賢良”的假面哄得老太太無比滿意,她又有意無意在老夫人面前說自己言行無狀,心比天高。
這樣的人是老太太最爲痛恨的,當即對自己就是一番冷嘲熱諷,說她連柳雲熙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不僅如此,她還被趕出了祠堂,在烈日下站了一個下午。晌午最烈的日頭,最毒的時辰,她怎麼會忘記呢?
“後面有個眼線跟着我們,看來她對我的話並不相信,非要親眼看着。”她早就知道鶯歌不是個善茬,不讓她親眼看着,恐怕是不會罷休的。
桃兒想要回頭去看,卻被柳雲錦拉住了,“只做不知道,不要讓她發覺了,這個眼線我留着還有用!”粼粼的鳳目中光芒深邃不可見底。
到了何夫人住的春華院門口,柳雲錦帶着桃兒兩人身形一晃便不見了。
躲在後面偷看的鶯歌看了許久,確定柳雲錦真的是去了大夫人那才安心走了回去。待鶯歌那身紅色布衣消失之後,柳雲錦才拉着桃兒從粗大的柳樹後面走了出來。
“真是盡心盡責”桃兒小聲嘟囔道,難怪小姐要防着她們。這兩個人壓根就不是老爺派來的,而是大夫人的人。
“現在知道也不晚,而且她們效忠的日子也沒有幾天了,”柳雲錦搖晃着手裡的繡帕扇風,嘴角邊的笑意冰冷而妖嬈。
河池中盪漾的紅蓮也不如她脣邊的狡黠一笑。
桃兒望着眼前尚未長開的柳雲錦,砸了砸嘴,“小姐長得越發好看了,特別是壞笑起來的模樣,別有一番風味,就連二小姐都比不上呢!”
“你這小丫頭就會亂說!”柳雲錦笑罵了一句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的美,最多與柳雲熙平分秋色。若是真的美過柳雲熙,慕容閣也不至於對她不聞不問,一顆心都吊在柳雲熙的身上。
但她不知道有些變化已經悄然發生,她重生而來,心智變得清明起來。俗話說相由心生,脫去了前世的諂媚自大,如今的她不再是一朵豔俗的海棠,而是一朵能豔壓羣芳的牡丹,只是尚未綻放而已。
還未到平善堂就已經能聞到檀香味,就能聽見木魚敲動的聲音。四周一片靜謐,但她卻察覺出了靜謐之下的涌動暗流。
“真是稀罕,什麼風把大小姐吹來了!”許嬤嬤生得和藹,許是佛音聽到了,眉眼看人的時候總帶着一股祥和之氣。
看這面相便是一個慈愛之人,難怪桃兒與她親近,還趁機求着許嬤嬤一起出府了好幾次。只可惜好人都不長命,柳雲錦移開了目光。
“嬤嬤!”桃兒一見着她,就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那樣子真像是見着了自己的親奶奶。
柳雲錦只笑着,並不阻攔,上前盈盈道:“老夫人近來可好?雲錦許久沒見老夫人,真是有些掛念。”
許嬤嬤摸了摸桃兒的頭頂,滿目慈愛,笑道:“老夫人身子一向不錯,難得大小姐還記着老夫人。這平善堂過於偏僻,尋常來的人不多,這些日子大小姐還是頭一個呢!”
“以前是雲錦不懂事,太過疏忽了,日後有空定時常來陪老夫人一起誦經祈福。”溫雅的聲音在屋外響起,不顯得刺耳,也不顯得刻意。
木魚敲打的聲音聽多了,這清脆的聲音聽來顯得格外悅耳。
“有你這份心就夠了。”老夫人拄着柺杖走到了門檻邊,許嬤嬤趕緊去她身邊攙扶。
“雲錦見過奶奶。”衣裙展開,柳雲錦盈盈拜下,身後的桃兒捧着兩個盒子也費力地行了禮節。
老夫人也不讓她起身,只是瞪眼瞧着,許久才幹啞地笑了起來,“許久不見,你倒是懂事聽話多了,就連禮數都周全起來了。”
渾濁的目光掠過柳雲錦看向了桃兒手中的盒子,乾癟嘴巴間揚起譏諷的笑意,“怎的來看我這老太婆也帶上了東西了?想不到你一個庶女也會有這麼多的錢。”
聽了這刺耳的話,柳雲錦也不惱,只是微微直起了身子。明媚的臉上笑意溫和不變,“雲錦不爲別的事情,只是許久沒有來看望奶奶,心中有愧,所以帶了些東西來看望奶奶。這些東西不是雲錦買的,而是太后賞賜的。”
“哦?”聽到太后這兩個字,老夫人立馬有了精神,“當真是太后的賞賜?”
隨即又狐疑道:“你一個庶女,太后怎麼會賞賜給你東西,要給也是給雲熙纔對!”
柳雲錦也不爭辯,只是朝着桃兒走去,捧着一個盒子來到了老夫人的面前。盒子一打開,一股沁人的香味撲鼻而來,定睛一看纔看清盒子中裝的是一塊木頭。
木質烏黑如碳,又有着玉石纔有的溫潤光澤,陽光一照,黑木身上瑩瑩閃光,像是其中夾雜着無數金沙,宛若是黑夜中墜下的無數繁星。
這樣的寶貝,老夫人見所未見,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這是什麼……”老太太說話有些不利索了,她拉扯大了一個當官的兒子,還娶了何氏大家的嫡女,只覺得高人一等。但終究還是個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老婦人。
“這是黑檀木,世上難尋,知道奶奶一心向佛,所以雲錦特意獻給奶奶。”說着,素手一轉。
老太太眯起了眼睛,這黑檀木的正面雕琢的正是菩薩像,栩栩如生,面容莊嚴慈悲,比她供奉的白瓷雕像不知要精緻多少。
一向刻薄的老太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一雙枯瘦的手捧着黑檀木雕,一遍遍的看,一寸寸的撫摸,簡直捨不得放開手。
“奶奶這回總該相信雲錦了吧!這樣的寶貝,雲錦可是一輩子都買不起,也得不到。當真是太后賞賜給雲錦的。”她笑道,目光落在笑眯眯的老夫人身上有些揶揄。
貪嗔癡,佛語三毒,世人皆不可免。一點都不假。
“不僅這一樣,”柳雲錦從桃兒手裡拿過了另一個盒子,打開是晶瑩剔透的翡翠佛珠。翠綠的色澤無比純正,入手冰涼潤滑,豈不是上品!
盯着翡翠佛珠手串看了一會,老太太終於笑了出聲,嗔怪道:“你這孩子,太后賞你的東西不好好收着,要給我這老太婆幹嘛?”
那雙渾濁不失銳利的眼睛,卻是一瞬都沒有離開翡翠佛珠過。
“能得奶奶一笑,再貴的東西也都不值錢了。”這句話她說着都覺得違心,上輩子的羞辱她一點都沒忘記。
但表明上柳雲錦笑得無比純澈,看不出一點心機破綻。
“你這丫頭,小嘴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甜了?都甜到我老太婆的心坎裡去了,這句話比什麼禮物都要好!”老夫人嘴上這麼說,暗地裡給許嬤嬤一個眼神,示意她將這兩樣東西拿到裡屋去。
這兩樣寶貝,整個柳府都拿不出一樣來,她當然要小心收着。
“奶奶!”柳雲錦嬌羞地喚了一句,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平靜,伸手親暱地拉住了老夫人的胳膊,“奶奶我們進屋去說,外面日頭太大。”
“甚好!”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苛刻,整張老臉笑成了一朵花。
桃兒見往日苛刻嚴厲的老夫人對小姐這樣親切隨和,也跟着高興了起來,看來小姐的目的算是達成了。
進了屋子,老夫人讓許嬤嬤又是倒茶又是拿點心的,和往日相比,完全是判若兩人。
柳雲錦親暱地坐在老夫人的身側,將前幾日在皇宮裡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惹得老夫人頻頻張大嘴巴。
她完全想不到一個不起眼的庶女,會受到太后的如此賞識。
當然柳雲錦將賜婚的事情帶過了,要是真讓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肯定會和柳世誠一樣,恨她不好好把握機會,沒能嫁入皇家,沒能光耀門楣。
“太后還讓皇上賞賜給了我一塊東宮令牌,我能隨意進出皇宮見到太后。只要拿出這塊令牌來,除了皇親國戚,其他人見到它都要下跪!”
“阿彌陀佛!”老夫人嚇了一跳,對柳雲錦的話信了八九分。
只是她到現在都不能相信,平日裡囂張跋扈,不懂規矩禮節的小庶女,居然真的走了大運。太后給了她那麼多賞賜,居然還給了她什麼東宮令牌,能自有進出皇宮,簡直是在做夢。
“真是菩薩保佑啊!”老夫人朝着菩薩絮絮叨叨道。
脣邊強裝出來的笑意淡去,柳雲錦望着菩薩像,目光變得幽深而虔誠起來。確實是菩薩保佑,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雲錦你得了這麼大的榮耀,一定要幫着柳家,幫着你的父親平步青雲!這是菩薩對我們柳家的恩賜,一定要好好把握!”老夫人拉住柳雲錦的手,一遍遍的說道。語氣急迫又帶着命令。
呵,柳雲錦心底一陣冷笑。她憑什麼要幫着柳世誠,幫着柳家?她不欠這些人,這個家族任何。而是這些人,這個家族欠了她。
當然這些話她不可能當着老夫人的面說出口,她還需要老夫人這個“盟友”。今天她來就是要讓老夫人知道她受了太后賞賜,將會對柳家大有裨益。這樣老夫人才會庇佑她,不讓何氏對她輕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