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羅漪提着包好的藥材從外頭返回屋子,夏明遠走在最前頭,他剛一推開門便直接擋在了門口,動也不動了。
身後的上官和廖文彥皆是一愣,慣性之下撞在了前方人的背上,上官眼前突然一黑,她只看到夏明遠寬闊的臂膀,但不知怎麼的,一種極爲不詳的預感從腳底突然竄起,漸漸地漫過四肢百骸。
她瞪圓了一雙晶亮的眼睛,突然側了下頭,這下子看清了面前的場景。
屋子還是剛剛進來的那個屋子,桌椅板凳,牆體掛飾一切都跟剛剛一樣,牀上也依舊躺着那個人兒。只是一切卻彷彿全都變了。
夏明遠最先看到這一切,最先陷入怔愣,卻也是最先反應過來不對勁兒的,他幾乎是飛奔出去,待行至牀榻旁的時候卻仍舊被面前的血腥味道襲了個滿懷。
復葵其人,此時此刻,全身都在流淌着血,然而整個人卻面帶着微笑躺於塌上,手中還緊緊握着茶杯的碎瓷片兒,脖子上、左右手的手腕兒,胳膊上,到處都是劃傷的傷口,從傷口處有汩汩的黑血從體內往外流着,說是流淌都不足以表達此刻那血勢的竄涌。
三人乍然看到這場景,怎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復葵根本沒有等着上官回來救治他,就自己選擇了死法……
當下,已經不知道復葵到底割開自己身體多長時間了,但從他身旁流出的血量來看已經有一陣時辰了。上官這次再也鎮定不下來了,她跟着夏明遠和廖文彥手忙腳亂的去按住復葵的傷口,可是按住一個。另一個還在流血。他們就這樣一個傷口一個傷口的顧忌不暇,並眼睜睜的看着復葵就那樣笑着離開了。
屋內,一直很安靜很安靜,直到天已經黑透了,直到屋內的三人幾乎看不清對面人的面孔時。仍舊沒有一人說話。整個屋子裡瀰漫着血腥的味道。幾個人似乎都聽不到對方的心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守着的兄弟們率先發覺到了不對勁兒,他們聞到了血腥味不顧一切的衝進來,卻看到了令他們都尤爲驚駭的一幕,三個主子就那麼呆愣愣的坐在牀榻一旁的地面上,滿身都是血
。他們眼神呆滯,彷彿一個個樹洞,眼珠動也不動,然而牀榻上的復葵,血早已經流乾了……
冬語從地道口接到自家主子的時候。幾乎愣着說不出話來。自家主子滿身是血,臉上怔愣的幾乎不像是活着的人,她眼神幾乎沒有焦點,漫無目的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由於不放心上官這邊的情況,夏明遠是一路跟着回來的,直到上官被冬語和綠蘿伺候着沐浴,又換好衣服躺在牀榻上,夏明遠這才走上前來守在她身邊。這一守便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待夏明遠從牀邊甦醒過來的時候,卻見原本躺着上官的地方此刻已經沒有人在了。夏明遠當即愣住。還以爲上官去了哪兒,可他剛剛起身準備四處尋找便看到上官帶着綠蘿進了屋子,綠蘿手中還拖着一個不大不小的托盤,放滿了膳食。
夏明遠凝眉,仔細觀察着上官的面容,只見她略施粉黛。眉眼間竟然跟往日無異,這跟昨夜那個六神無主的上官全然不同了!難不成一夜之間上官就什麼都想通了?夏明遠皺眉。“羅漪,早上吃什麼?”他沒問她感覺怎麼樣了。也沒問她打算如何。
上官聞言一笑,擺了擺手,示意綠蘿放下手中托盤,“過來吃吧,我親手準備的早膳,嚐嚐味道如何?”說完,徑自先坐下了。綠蘿卻已經退下去,不多時又端了一盤同樣的托盤走進來,放到了一旁。
夏明遠走到近前,捻起筷子吃了一口,糕點軟嫩香甜,進入口中滑滑的,又不膩,味道真的不錯,堪比宮中的御廚了,他大吃一驚“這真的是你做的?比翡翠閣的廚子手藝好多了啊。”兩人面上都笑開了,似乎全然沒有昨夜那樣傷心的事情發生一樣。
愉快的早膳時間就這麼很快的過去了。或許是這兩人天生就有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對方心中想着什麼,另一人都知道,所以當上官羅漪不動聲色毫無異樣走進屋子的時候,夏明遠便自顧自撇開了那不愉快的話題,跟着上官一同裝模作樣了起來,絲毫不感覺尷尬。
早膳後,夏明遠擦了擦嘴角,卻是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一旁滿滿登登的托盤,“你甚少下廚,今日我也算是有幸了,以後那麼長的時間裡要一起生活,卻不知道還能有幾次機會可以嚐到魯陽郡主的手藝呢……”
上官微笑着垂下了眸子,“這個托盤是給復葵準備的,下葬的時候該給他備點兒吃的,這傢伙素日裡最愛下酒菜,也該讓他嚐嚐咱們親手做的菜味道如何……”上官說話間神情自若,絲毫看不出一絲異樣,甚至說完了嘴角還浮現了一抹淺淺的笑意,“這件事情絕不會就這麼完了,蕭豐良……他以爲自己躲到西疆就可以全然無憂了,呵呵,他卻忘了,他整個家族還在北夏的京都……”
夏明遠突然明白了過來,上官這是要對賈安侯蕭府動手了。
這是要爲復葵報仇了。復葵是他和上官共同的朋友,雖然如此,但隱隱的夏明遠卻感覺到了上官對復葵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情感,那不是女對男的超凡脫俗的感情,而更像是一種隱隱的敬意,雖說素日裡上官對復葵總是吆來喝去的,但夏明遠觀察之細微,總會從細枝末節的點找到他想要的。正因如此,他才覺得,上官對復葵的情感是超脫於朋友的那種帶着敬意的感情,可是爲什麼呢?
蕭府、四皇子府和孫府,多年以來暗中早已經結成了聯盟,並且這在朝中都不是秘密了
。然而現在四皇子被禁足,孫府和蕭府更是沒有一點兒動靜,風平浪靜之下藏着的是即將來臨的波濤洶涌。
賈安侯蕭雲珏已有數日沒有上朝,短短几年的時間裡,蕭府不論長輩還是晚輩,一個接一個的出事兒,他能夠挺得過這一關又一關活到現在已經算是身體強健了。但老了終究是老了,不服輸終究是不行,蕭海含跟穆榮林那次的醜聞算是給蕭雲珏臉上大大賞了一個掌摑,雖然皇上對此沒有給半點懲罰或者不利之言語,朝中官員也諱莫如深,面上並不指指點點,可一生清高的蕭雲珏仍舊過不了他自己的這一關。
原本人丁興旺的蕭府,眼看着日漸凋零,三個兒子現在只剩下兩個,四個孫子只剩下一個在身邊,一個比一個不爭氣,蕭府的地位在朝中也日漸下降。動盪不安的環境裡,如何求得整個府的生存就成了老頭子每日該思考的問題了。
然而,蕭豐良這次是真的將上官羅漪惹怒了,她原本並不打算對蕭府這麼早下手的,復葵的死卻讓她臨時改變了計劃。
蕭府的書房中,蕭雲珏隱隱發抖的手緩緩放下了剛剛還緊緊攥着的匿名來信,那字跡雖然潦草,但大體內容還是看得清晰的,簡簡單單的一頁信紙卻將蕭雲珏整個心境從天上拖到了地下。
蕭氏子孫蕭豐良者,叛國逃於西疆,不僅出賣國之秘密,還換了面孔爲他國賣命,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匿名信未署名,但卻如同擡了一顆巨石在蕭雲珏的心口猛錘了一下,從蕭豐良被夏明昭想辦法救出來之後,關於這個孫子的隻言片語的消息,蕭雲珏便只能從夏明昭的口中得知了。偶爾有幾次收到匿名來信,是蕭豐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託人送回來的。
這次也是一樣,蕭雲珏原本以爲是自己孫子的來信,卻沒想到是一封舉報信。這信的最後沒有署名,卻是一行清晰的小字,若蕭府再不給出個態度,那麼這封信將原封不動的出現在皇上的龍案之上……
那時候便不是蕭豐良一個人的事情了。叛國罪可是涉及九族的大罪,是要全部株連的,管他是什麼開國功勳,還是什麼百年大家族,只要有人犯了叛國之罪,一個都逃不脫。
蕭雲珏越想越是心驚,心中隱隱一個聲音在給自己寬慰:不會這樣的,良兒不過是被昭兒送到安全的地方養傷去了,過不久便會返回京都,他不會做出叛國的事情來,從小出生在蕭府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左思右想之下,蕭雲珏在爲自己打着安慰劑。可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昭兒是你從小看大的,他做事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爲了他的皇位,什麼做不出來?良兒跟他的感情更是好到不行,這次若不是昭兒,良兒性命都不保,爲了昭兒,他簡直什麼都可能做的出來的!
一個又一個聲音在蕭雲珏的耳邊充斥着,他心痛欲絕,一口氣突然堵在了心口彷彿沒有縫隙可以鑽,就那麼死死的堵着吐不出來,半天一股腥熱的東西突然從他的胸口往上涌,略一張口,噗的一聲,竟吐出了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