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侯爺再沒給溫馨月忐忑難忍的機會,他只低着頭沉寂片刻,叫人看不出神色如何,然後突然擡頭,在昌華公主驚詫的目光中,竟是淡笑出聲,道:
“既然公主不願女兒居於家廟,那便依公主就是。”
隨即在母女二人驚喜的眼神裡,眼神冰冷沉黯的扯着嘴角,冷冷道:
“明日開祖祠吧!馨月所行,皆按族規處置。如此,公主想是沒有異議了罷。”
當然,有異議,他也是不會聽的。
“父親。”
“侯爺!”
母女倆俱都驚慌失色,溫馨月雖然嫁過人家,也算是經過些世面,然到底沒怎麼正經吃過苦頭,總是要風得風的順遂慣了,除了回了幾年老家,還真沒受過這麼個驚嚇。
可她再是無知,也知道開宗祠可是個了不得的事兒,玩笑不得,那場面一開,後果如何,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眼看着事兒要鬧大發嘍!
心裡再是嚇得發抖,溫馨月也顧不得顏面不顏面的了,只飛快的膝行到溫侯爺的跟前,扯着他的袍子衣襬,流着淚哀求道:
“父親,女兒錯了,女兒知錯了,望父親繞過女兒這回,往後女兒再不敢了,求您了。”
說罷,驚慌的轉頭,對着臉色煞白的昌華公主,急急忙忙的顫聲叫道:
“母親,快替女兒求求父親啊,女兒真的知道錯了,饒了女兒吧!”
悲悲慼慼的哭聲縈繞在耳畔,溫侯爺默然不語,斂目垂首,再不願瞧溫馨月一眼,沉默半響後,疲憊的嘆道:
“這是你第幾次說知錯了,我都記不清了。”
“父親,求,——”
正在哭泣的溫馨月一下子噎住了,面色頓時僵硬,訕訕的垂下腦袋,只抓着衣襬的手指愈加收緊。
是的,上回她攔了洛凌淵的馬車,回來後被送回老家前,她曾抽了個沒人的空閒,專門跑到書房跪求溫侯爺,滿口認錯,說“知錯了!”,想要回京都前,一封泣血家書,裡頭滿滿的懺悔,一字一句又是“知錯了!”,他已經停了太多太多次,可是很明顯,他的女兒只嘴上說說,卻根本沒聽進去一星半點兒。
他的苦心全都餵了狗了!
被自己閨女糊弄,他也是灰心了。
他以前確實沒少說教,也勸着她了。可是,她硬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弄成今天這副局面。
退一萬步講,兒女全是自己的債。他忍着被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指到臉上的輕視,和對他女兒的鄙夷。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燕王府那小子擺出那副架勢,也沒想着避人的意思。
如今就是他想息事寧人,但外人的嘴他總不能給人家堵了。再加上月兒竟然暈了頭的竟是跑到人家世子妃跟前說些混賬話。
洛凌淵那小子寵妻可是出了名的,讓他夫人吃了虧受了氣,他豈會善罷甘休?
那是個善茬麼?
溫侯爺皺着眉頭嘆了口氣!
這時候昌華公主卻是反應過來了,因着數年裡被夫君讓慣了,如今一遭強勢反駁,她反倒不知所措了。怔怔的愣了許久,眼睛猛然一眨,趨勢赫然轉頭去看了眼默默垂淚的女兒,只瞧着那份可憐兮兮的模樣兒,昌華公主便是心中一堵。再扭頭望了眼滿臉冷漠的溫侯爺,昌華公主卻覺胸中一股子邪火直往上衝,直竄腦門兒,卻是叫她心肺幾乎要爆裂開來,滿腹怒火再隱忍不住,重重的幾步上前,指着溫侯爺的鼻尖兒,怒聲道:
“溫華康,我只問你,你是打定主意要折騰我家月兒了不是?一點兒血脈情分都不顧了?”
溫馨月咬着嘴脣,淚眼迷茫的擡頭,淚水順着臉頰劃過,眼神惴惴的含着驚怕恐懼,看着當真可憐極了。
溫侯爺擡了擡眼皮,卻是對幾乎戳到眼前的那根染了硃紅指甲的手指視若無睹,鎮定淡然道:
“公主不必發火,馨月自身不正,行爲無度。族中不滿公主是知道的,只是念着馨月初犯,到底癡念可憐,你我心疼她婚事不順,便只讓她回鄉避開了去,如此,上回諸多異議已是叫我強壓下來了。如今,沒成想她竟是又故技重施,還擺足了場面,便是想叫人故作不聞都難的很。”
說到最後竟忍不住帶了些諷刺意味,溫侯爺自嘲的彎了彎嘴角:
“人貴乎自重,馨月幾次三番鬧騰,甚至不惜以急病誆騙於我。嗬—如今也好,反正我是管不得她了,公主便是有心爲着她好,也等看管起來再重頭教她吧。左右,這等敗壞門風的行徑已是爲人所知,這交待是不能不給的。”
丟人丟的滿京都去,一女犯錯,衆女都要連坐。溫家近枝的女兒家沒說人家的大有人在。如今馨月來這麼一回,怕是要連累其他女孩兒了。
而且,看來,他手裡的那幾個看好的名單也是沒用了,原想給女兒挑個安穩的良配,可是瞧他女兒這樣子,應是看不上的,也罷,她不稀罕就算了。
況且如今,人家也不見得稀罕她了。
昌華公主被說的臉上通紅,沒教好女兒她面上也無光,只到底強勢慣了,此時便冷哼了聲,強道:
“你纔是溫家的族長,怎的能被旁支族人給拿捏住,還要不要顏面?況且,拿着自己女兒做筏子,虧你做的出來,月兒到底是你親生的麼?”
遠近親疏的分不出來,便叫昌華公主氣悶極了。不過就是做個樣子的事兒,私底下該怎麼還怎樣?怎這憨貨竟是非要當真,祖祠是那般好開的麼?那是要一筆筆記下來的,果真如此,她的月兒往後可怎麼見人?
溫侯爺搖了搖頭,在昌華公主憤恨的目光中,無奈的嘆道:
“公主何必拿話激我,若是馨月自個兒作孽也就罷了。只是名節於女子而言何等要緊。馨月衆目睽睽之下着人強攔了人家世子妃的車架,難不成滿街上的人都是瞎子不成?這如何說的過去?即便咱們不追究。公主想想,有了這樣的名聲,溫家的女兒可怎麼活?”
瞧着昌華公主不以爲然的神色,溫侯爺神色也冷了幾分,聲音也沉寂下來,道:
“你我享着溫家衆人的奉承,打小馨月便是府中最尊貴的那個,她得了別人得不到的好處,沒想着回報家族,卻是搶着壞了家裡名聲。此番行徑,怎麼叫人服氣?
咱們的女兒是寶,旁人家的難不成就是草了?便是不能以己度人,公主也儘量寬容些吧!”
“你……”
昌華公主啞口無言,她面色煞青煞白,瞪圓了眼睛望着垂眸靜坐的溫侯爺,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是真的受刺激了!
溫侯爺這話裡意思,她聽得再明白不過,先是說她不過領個公主的位份兒,卻是個窮酸不受寵的,這些年不一樣得靠着夫家將養。
再提她身爲一府主母,對族人不慈,只顧自己女兒,不理他人死活,行事有虧!
此時,她快要氣瘋了,卻是蠕動着嘴角,無話可說。
她能辯解什麼?怎麼辯解?
連個公主府都沒有的公主,她有何威風可抖?
早先她嫁人起,聖上便壓根兒沒提這麼一回事兒,她也沒膽子不滿,只好在溫侯爺是個好的,對她體貼,他們夫妻倒也和樂。
這些傷人的話,自他們成婚以來,從未有過,以往縱然有一二不是,也是溫侯爺先低的頭,事事順她。
竟沒成想,最是溫柔的人,戳起刀子來竟最是狠毒!
他這是要往她心窩裡插啊!
捂着心口踉蹌着退後幾步,昌華公主面色悲慼難堪,眼眶通紅,面色也漲紅的厲害,卻是蹌蹌慼慼,無言可說。
眼看到這份兒上,已是沒了迴旋餘地。溫馨月只覺滿心委屈悲苦無處可訴,其中又摻雜了不盡的恐懼憤怒,間或難堪。
渾身沒了力氣,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連揪着衣袍的手指也無力的緩緩垂下,溫馨月淚流的更兇了。
雙目中滿滿的都是對未來的迷離與恍惚!
就在衆人皆是沉默沉滯的氛圍中,外頭一個丫鬟卻是跌跌撞撞的奔進來,一下子撲到在地,急頭急腦的模樣看起來慌亂極了。
見此情形,昌華公主的心中的怒火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頓時厲聲罵道:
“作死的奴才,誰給你的膽子竟敢不停傳喚,便私自闖進來。膽大包天的東西……”
那丫鬟臉色漲紅,看着就要快哭出來了,滿臉急惶惶的明顯就是有話要說卻又不敢的模樣兒。
溫侯爺暗暗嘆了口氣,知道公主這是藉機發泄,也不管她怒聲叫罵,只招了丫鬟近前來,轉頭淡淡的瞥了眼昌華公主,隨即在後者徒然閉上嘴巴的羞恥神色中,回過頭淡淡問道:
“發生什麼事?”
他吩咐過得不許下人靠近。如今,這丫鬟滿身倉皇,他沒道理爲難個下人。
丫鬟低着頭,伏在地上,顫着聲音,磕磕巴巴道:
“侯爺,五房的,五房的三夫人,她,她……”
然而,還不等丫鬟斷斷續續的磕巴完。溫侯爺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因爲,外頭凌亂急促的腳步聲,嘈雜的叫鬧聲,已經越來越清晰可聞。不過一會兒,正廳的門簾被人猛地從外頭掀開。
一身大紅灑金的繡裙映在屋內幾人眼前。
溫侯爺一臉意料之中的神情,平靜非常的望着那麗色婦人滿臉怒氣,攜帶衆人氣勢洶洶而來,那隨之而來的暈暈鬱氣,竟是叫屋子裡瞬間變得窒息起來。
俏麗的杏眼瞥了眼或立或坐的兩個女人,那婦人一張口,便是滿眼的潑辣鋒利:
“侯爺,請恕切身無狀了——”
溫侯爺苦澀的笑了笑,自家閨女不爭氣,做父母的也擡不起頭站不住腳來啊!真真都是債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回她肯定蹦躂不起來了,沒機會啦,真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