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宣八年,京都,燕親王府。
張煙懶懶的靠在軟枕上,眼眸低垂,纖長手指隨即撥弄着面前小几上幾個檀木盒子裡的寶石金玉,外頭的日光透過雕欄窗櫺斜斜的照射進來,柔柔的灑在張煙的身上,將她的周遭映照出一片金色的光亮,襯着她那精緻如昔,幾乎未變的容顏,更添幾分歲月侵染的雍容。
距新帝登基已然過去了好久,自送了柳家小舅舅成親離開,已是相隔幾年未曾相見了。往昔時光猶如白駒過隙,仿若一眨眼的功夫,那身着喜袍的憨厚男子,親生的兒子已是七歲稚齡。
先時聽聞,張煙還竟有些恍惚,看着鏡中雍容美貌的貴婦人,不由得心生感慨,託着兩腮,卻是難得的感傷了起來。
——爲毛她會生出一絲詭異的滄桑感呢!明明瞧着臉蛋兒還是很漂亮啊很漂亮!
好吧!誰讓張姑娘每月都有那麼幾天抽風的日子尼!此事先略過不提。
再回過頭來,正說此時!
哪怕歲月格外優待這個萬事順遂的世子妃,兒女們卻是不可忽視的一天天長大了。算到如今,燕王府裡頭的小姑娘,世子大人的親親女兒已是正值豆蔻年華,芳齡恰好一十三歲。
兒女大了,身爲父母所要操心的事兒自然就不免多了些許,所謂甜蜜的負擔,不外如是。
張煙翻看着洛凌淵給她蒐羅來的各色寶石珠玉,心裡頭琢磨着尋些合適的給她的小姑娘打幾副頭面。
正來回打量着,眼前一道明光一閃,張煙凝眸望去,翻將出來,卻是一串拇指大小的白色東珠,個個瑩潤光滑,觀之便曉得定是上品。
張煙彎着嘴角,拿在手上摩挲着,心下很是滿意,腦海中已是不自覺的想着花樣子,看這東珠顆顆飽滿,數量也是足足的,給她家小姑娘打套珍珠頭面儘管夠夠的。
滿意的將東珠串子放到一旁的琉璃透色盤子裡,張煙正想繼續挑揀些,好給小姑娘輪着戴,低頭間不妨門口一道窈窕倩影嫋嫋而來,走到門檻兒處,稍稍一頓,然後徒然,霍的一下,蹦了進來。
額,是蹦躂進來的,蹦躂……
已經做了管事嬤嬤的桃子驀的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對着一蹦老高,一個不妨就顯出原形的小姐,那叫一個擠眉弄眼,眼珠子一個勁兒的往張煙那兒瞄,暗示的意思真真再清楚不過了。
哎呦!我的小姐哦!可不敢這麼跟兔子似的,您那被罰抄書的手腕可是不疼了吧!不敢這麼不長記性吶!
身着鵝黃?色裙衫的洛未央,瞧着桃子嬤嬤的嘴角都快要撇到耳朵邊兒了,眼珠一閃一閃的,當即便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後,立時小心的張煙所在的方向瞄了瞄,瞧見她娘正低着頭聚精會神的看着什麼,心下頓時狠狠的鬆了口氣。天吶!可是佛祖保佑,她真真不願再把“嫺靜”倆字寫上一千遍兒了,尤其她那抽風的孃親可較真了,愣是能耐着性子一張張數了,少半張都不成的咧!
想到抄書時候的那個慘狀,洛未央禁不住面色扭曲了下,隨即趕緊挨着地兒站好了,輕輕理了理裙襬,做出一個嫺靜的模樣兒來,柔柔雅雅的漫步過來,行到張煙身前三步距離,福身行了一禮,同她娘如出一轍的軟糯聲音緩緩響起:
“給娘請安,孃親安好!”
聽到聲音,張煙忍住翻白眼兒的衝動,安,她真真再安好沒有了好麼,在她看到自己小姑娘跨門檻兒時候,幾乎雀躍的恨不得一把衝到房頂的模樣兒,她就可是安好了呢!
“好了,趕緊過來坐。”沒好氣的應了一句,轉眼便又笑着招手,拉着洛凌未央往自己身邊兒一按,指着小几上盤子裡的寶石,對着洛未央笑道:
“看看,好不好看?這些正好給你打些首飾來戴,你自個兒瞧瞧,若是覺得不好,便自己再挑罷。”
張煙指着檀木盒子對着拿着那串東珠繞着玩兒的洛未央說道。
洛未央倒是毫不在意,纖長的睫毛微顫,只漫不經心道:
“不用了娘,這些就挺好的,我用不了那麼多,這些儘夠了。”
珠寶首飾什麼的,洛未央是真的不在意,從小到大,爹孃總是將最好的留給她,哥哥有的她都有,哥哥沒有的,她,也有。
當然,男孩子用不上首飾頭面什麼的,就不要太計較了不是!
再者,她娘即是開口問她,只瞧一眼那盤子上的物件兒,她心裡已是明瞭,娘定然是早先最好的,最適合她的挑揀出來了。
從來就是如此!
張煙聽了這忒不負責任的話,恨恨的往洛未央額上,額,輕輕的點了點,無奈的嘆道:
“能長點兒心麼?”總這麼一副萬事不上心的模樣兒,小姑娘家家的,最是愛美的年紀,連拾掇自個兒臉蛋兒都不經心,更別說旁的事兒啦!這往後嫁了人,可怎生是好?
好似一點兒不知道親孃焦灼的情緒,洛未央暗暗的朝天白了一眼,卻是仍舊悠悠的把玩着盤子裡的寶石,口中隨意道:
“哎呀,娘!您放心吧,我往後一定長啦~~!”
拖長的尾音,將洛未央敷衍的意思表達的淋漓盡致,擺明了告知張煙,她又是白說了。
“你啊!”張煙又是恨恨的虛點了幾下,心下卻是不捨得再說教女兒,隨即世子大人威武的面容浮現在腦中,她頓時喪了氣。
唉!若是論最是縱容女兒的人是哪個?世子大人自然當仁不讓!
閨女萬事不操心的性子,便是他寵出來的,嗯,準確的說,應該是王府裡頭的大小一干男人們縱容寵溺出來的。
打小就是這樣,什麼都爲未央打算好了,不用未央開口,便能將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來,供她挑選。
即便是她的同胞兄長,平日裡吃個果子,也是先細細看了比較,非要把大的那個送到妹妹嘴邊兒,瞧着妹妹吃了,他自己纔去啃那個小的去。
就這樣養出來的女兒,想想就真是……
哎呀,不管了。
張煙抿了抿粉色脣瓣,揪了幾下帕子,自暴自棄的想着:反正家裡男人夠剽悍,往後護着女兒一生平安喜樂也就是了。
再者,她想若是被世子大人挑中眼的女婿,想必也不會那麼沒眼色的不是!
畢竟,這麼個崗位又不是終身制,不好了再換一個就是了。
嗯,就是這樣!
“哎,算了,不管你了,反正你也不聽,往後有你爹他們,也沒甚憂心的……”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的張煙,默默的點了點腦袋,心下放鬆下來,頓時將先前操的那些個閒心給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只絮絮叨叨的小聲嘟囔幾句,又埋頭興沖沖的挑起寶石來,時不時的還跟未央討論一下玉石的成色,做成什麼樣的髮釵纔好看,很是興致盎然的模樣兒。
眼瞧着孃親興致勃勃的移開的注意力,洛未央偷偷的瞥了眼張煙姣好的側顏,心裡頭暗暗的鬆了口氣。
娘嘮叨起來,連爹都扛不住,更遑論她們了。
至於,孃親說的她的性子大大咧咧,可是,對着自家裡的親人,哪兒用得上什麼心計,那些東西是對着外人才需要的。
再說,娘唸叨的漫不經心——
洛未央摸了摸自己滑嫩的臉頰,哎,娘把她生的這般漂亮精緻,天生麗質哪裡還用的上脂粉塗抹,若是再好看一些,那些妒忌她家世好,長得好的人還不得氣得吐血了呀!
噯!便是爲着那些人的身子着想,她也不應該再出挑了呢,不然,哪裡還有旁人的活路?
真是——
洛未央喜滋滋的輕輕拍了拍自個兒的臉蛋兒,深深的覺得,她果然是太善良了有木有!
真是善良到了她自己都覺得好生感動的地步了呢!
張煙不知道自家的閨女已經自戀到了叫她吐血的地步,此時,她只是轉過腦袋,疑惑的盯着閨女笑眯眯捧着臉蛋兒,一臉“我很陶醉。”的表情,那模樣兒很是讓她雞皮疙瘩起落一層,便搓了搓胳膊,手指頭掐了下未央白嫩的臉蛋兒,好笑道:
“想什麼呢?笑的這般開心,說出來讓你娘也樂呵樂呵。”
那表情,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定然想什麼孬招呢!張姑娘經驗再熟練沒有了。
“呃!”從自戀情結裡驚回神兒的洛未央,立時收起滿臉的傻笑,眼睛一轉,笑嘻嘻的攀着張煙的胳膊,狗腿的諂笑道:
“想娘您美貌依舊,容顏如畫,真真好看的不得了。”
張煙瞅着嘴巴咧到耳朵邊兒的閨女,眯着眼睛看了半響,最後只緩緩的吐出兩個字來:
“呵,呵!”
以爲說些好聽的,就能敷衍過去了,當她娘是這麼膚淺的人麼?
況且,笑的皺鼻子皺眼兒的,女兒腦門裡想着的能是這麼美好的景象麼?她孃的如花容顏能叫她笑的透出一股子猥瑣的味道兒麼?
真是騙鬼都不信吶!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