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鄉紅星小學一間比較大的教室裡面,聚集了明年參加高考的十六名男生,五名女生。現在小學生們都放了假,教室空出來,正好可以借用。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來參加夏日補習的,畢竟,正是夏忙的時候,好在如今麥子大多收割過了,所以孩子們纔有時間過來學習。
外面大雨傾盆,道路泥濘,上完上午的課,孩子們大多沒有帶着雨具,即使帶着,在這樣的大雨中也沒有多少用處,他們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出去玩耍,只是三三兩兩地聚一塊兒討論問題,楊蔚藍和周娜分別解答了幾個學生的疑問,沒什麼事兒了,才坐到一邊休息。
周娜端起水杯來,痛痛快快地灌了一陣兒,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她的衣服早就皺了,道路泥濘,雪白的裙襬上染了污漬,左腳鞋子上的跟兒也已經消失,她羨慕地瞪了楊蔚藍一眼,這妮子明明狀況和自己差不多,也是鬢角凌亂,衣服髒污,可是,這些外在的表現卻一點兒沒有影響到她的氣質,似乎身上泥垢,也能在她的身上化成美麗的珠寶。
楊蔚藍當然不能理解周娜的小心思,她的心神,全放在教案和孩子們的課堂作業上面:“周娜,看來還要再摳一下細節,這些孩子們都挺有靈性的,也用功,只是以前老師講課的方式貌似有點兒問題,這些他們本來能夠做對的題目,在高考試卷上恐怕也拿不到高分,步驟省略地太多了。”蔚藍拿着周娜的‘改錯本’皺着眉頭察看,這是周小姐當初高考時候用過的,幾乎囊括了所有比較有難度,高考可能考到的題型,非常有用,本來周娜也想看看楊大小姐這類的東西,可惜,我們蔚藍聽見周娜的要求,一臉莫名其妙,她從來不知道高考之前還要做這些準備工作,這妮子,當初臨近高考的時候,純粹給自己放了一個半月的假,除了開始計劃她的基金之外,就是四處旅行,到處尋找好吃的美食,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回。
就這一點,讓當初拼死拼活,辛辛苦苦,幾乎瘦了一圈兒,還擔心擠不上獨木橋的周娜大小姐萬分嫉妒!
這會兒快到吃中午的時候了,雨還不停,估計過一會兒就有人來送飯,前天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所以楊蔚藍和周娜到不擔心。
隔着雨霧,外面連綿的山影影綽綽,這是真正的青山綠水,還沒有被工業所侵染,但是,這也正代表了貧窮和落後。
楊蔚藍嘆了口氣,不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下午本輪到首師大的兩位上課,不過看這大雨,似乎不太想停的樣子,估計自己可能要代課了,他們這五個人,她和周娜一組,首師大的兩位一組,兩班倒,至於周餘,剛來大東鄉就生病了——感冒,自然就不肯上課,只在休息的時候來教室看看,當然,他想看的目標是誰,大概沒人不清楚。
周娜皺着眉頭,望着外面的雨,嘴裡抱怨:“周餘這傢伙,要是根本不想上課就不要來嘛,搞這一套,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楊蔚藍到是不以爲意,他不來上課更好,省得自己心煩。
“喂,你那個寶貝弟弟呢?怎麼今天沒纏着你?”平時,楊天賜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蔚藍,她上課時也站在門口,像是給蔚藍站崗似的,小身板挺得筆直。
“前面有幾間教室漏雨,我讓寶寶去修理了。”楊蔚藍笑道,那孩子的手很巧,一開始還很生疏,不過稍微動了動錘子,就熟練得像個老工匠了,要是以後治不好他的病,當個工匠也不錯!
兩個人正閒聊,兩個嘰嘰喳喳的小夥子跑過來了,一看見這倆人,周娜蹭一下竄門口兒去,大聲嚷嚷道:“別找我啊,你們周老師肚子裡那點兒東西早被淘盡了。”
滿屋子的人怔了怔,看着周娜故意做出來的驚恐表情,哈哈大笑。
楊蔚藍翻了個白眼,就聽一個小夥子用略微帶着鄉音的普通話說:“楊老師,你給我們講故事唄!”
“對啊,講講外面的新鮮事兒啊!”另一個也跟着接口。
楊蔚藍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不想從這些孩子的眼睛裡,看見失望的顏色!想了想,開頭道:“好,今天嘛,我就給你們講一個,中國人民解放軍智鬥日本富商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嘛,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薛紅妝,不愛紅妝愛武裝的那個紅妝,她是南京陸院最有名最出色的校花……”
“校花是什麼意思啊?是不是說她長得漂亮,有沒有老師你漂亮啊?”一個男生很好奇地問道。
楊蔚藍臉色一紅,不是吧,把她跟薛紅妝比,那有可比性嗎?連忙瞪眼:“還想不想聽了?”
“聽,聽,老師,你接着說。”學生們團團圍繞在楊蔚藍的周圍,眼睛裡閃爍着星光。
蔚藍看大家都安靜下來,這才咳嗽兩聲繼續道:“說起薛紅妝啊,她不但長得漂亮,而且精通日語,英語還有俄語,有一天,薛紅妝放假外出,就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門前,遇見了一個日本富商……”
楊蔚藍沉浸在已經故去的故事裡,似乎再次感受到那種軍人的傲骨,隨着故事的進行,整間教室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學生都隨着故事的跌宕起伏而心潮澎湃。
故事不長,楊蔚藍也不過講了二十幾分鍾,可是,故事講完了,房間裡的學生們開始聚在一起討論故事裡機智聰明,將日本人辯得啞口無言的女軍人,他們歌頌着她,羨慕着她,楊蔚藍卻無法阻止自己的思緒,薛紅妝啊,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知己,記得那天,在她痛快淋漓地對着那個日本人冷嘲熱諷了一通之後,衝到自己家裡來,灌了半斤白酒,默默地流淚,因爲那個日本人只幾句話就刺痛了他——‘我們的靖國神社香火永世不衰,你們的呢?’,那一天,薛紅妝淚流滿面。
楊蔚藍知道她爲什麼哭泣,那是因爲她在擔心,在害怕,一個連死都不怕的軍人害怕了,那時,已經有很多人覺得‘大屠殺’這三個字很不好聽,想要把大屠殺紀念館更名爲‘國際和平中心’,國際和平中心?楊蔚藍咬牙,難怪薛紅妝要哭了,故去的東西被一點點遺忘,而這種遺忘,會讓人心寒啊!軍人們浴血沙場,駐守邊疆,只爲和平,可是這樣的和平,不能建立在無知和遺忘上面!
“蔚藍,蔚藍……想什麼呢?”
楊蔚藍一震,驚醒,擡頭正看見一個披着雨衣,冒着大雨往教室裡面衝的中年婦女。
“李嬸兒,小心腳下!”周娜蹦蹦跳跳地咋呼着。
李嬸頂着風雨往前走,在她的身後,楊天賜抱着一個大木桶緊緊跟隨,學生們開心地站在窗戶前面歡呼……
楊蔚藍吐出口氣,笑了,何必想那些呢,總不會所有人都遺忘掉過去的,這一次人生,她想要做點兒什麼,哪怕沒有太大的力量,但是,在自己幸福的同時,總要分出精力,努力一點兒,讓更多的國人,擁有一些精神層面上的力量和財富,讓自己所愛着的,像薛紅妝那樣的軍人,不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