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的行動路線,成了一個重要問題。沿着現在的道路前進,可以直接到達霍馬林,從那裡渡過親敦江,再走大約40公里就到了印度境內。但是,潮水一般的難民,擠滿了這條山間公路,而且日軍的穿插部隊隨時可能在公路上出現。最便捷的道路,也許會變成最危險的陷阱。兩名英國准將帶了12名士兵,曾竭力勸說史迪威和他們一起走這條較直的路線,史迪威拒絕了。到印度以後他聽說,那支小分隊遭到了日軍伏擊,只有幾個人僥倖逃生。
經過和一些人商量,史迪威決定,再繼續向前走一段,從曼西離開公路向北轉。如果車輛不能通行,就徒步走小路,插向親敦江上游的一條支流——烏尤江,而後乘木筏沿烏龍江漂流而下,在霍馬林渡過親敦江,向印度的英帕爾前進。這樣走,才能避開日軍可能出現的地方,同時也不至於和潮水般的難民攪在一起。
5月6日,凌晨3點剛過,沉沉的夜幕還籠罩着緬北的崇山峻嶺,史迪威便命令才睡下不到4個小時的人們立即起牀準備行裝。3點30分,這支隊伍又踏上了西去的征程。他們必須爭取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除了日軍的威脅之外,亞熱帶的雨季就要來臨,一旦進入雨季,每一條山谷都會傾瀉出**的洪水,行軍將更加艱難。
清晨,太陽剛剛從山邊探出頭來,他們趕到了曼西,這裡有一條向北的岔道,通往烏尤江的上游。瓊斯上校找來了一位嚮導,他們從那裡離開了去霍馬林的公路,朝着北方前進。
車隊只行駛了不辦到5公里,使遇到一條河流。河夾在山谷之中,兩岸十分陡峭,河上只有一座竹橋,車輛無法通行。他們只好丟下汽車,徒步走完以後的路程。
史迪威命令所有人員下車吃早飯,並做好徒步行軍的準備。隨後,他找來報務員,發出了他的最後兩封電報。
一封發給了駐印度的美軍第10航空隊司令布里爾頓少將,電報中說:“我們將沿着運鹽小道前往霍馬林,再從那裡去英帕爾。我們的糧食越來越少,附近也找不到糧食。請馬上派人攜帶食物和藥品,前往霍馬林等候。”他沒有忘記已處於危險狀態的大批難民,電報接着說:“請立即報告印度政府,成千上萬的難民和中國軍隊,正沿着胡康谷地的各條小路逃往印度,情況極度混亂,隨時有可能發生一場大災難。必須馬上在沿途準備糧食,並派出警察和醫務人員,否則將會有大批的人餓死。”
正如史迪威所預料的那樣,沿着通向霍馬林道路逃往印度的難民大約有3萬多人,最後到達印度的,據統計只有2.1萬人。近13的逃亡者在那條恐怖的路上,被飢餓和瘟疫奪去了生命。
另一份電報發給了重慶的馬格魯德將軍,並經過他轉發美國陸軍部。這份電報沒有提到他們的艱難處境,因爲他知道重慶和華盛頓現在都愛莫能助。電報只是簡單地說:“我們現在英多以西50公里處,開始步行,帶有武器、食品和地圖。請勿擔心。中國軍隊也將沿這條路線撤往印度,現部隊已化整爲零,由各部統率,已不需用命令指揮。這是短期內我的最後一份電報,再見。”
因爲馬上要轉入徒步行軍,電臺將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電報發出後,報務員砸毀了發報機,並燒燬了密碼本和通訊記錄。
這裡,史迪威確實遺漏了一件事情。或許是由於處境艱危,情況緊急,造成了他的疏忽;或許是由於某種無法克服的困難,例如電池沒電,電臺故障;或許是由於氣憤之極,怒不可遏,故意不那麼做;或許是由於他生性傲慢,並不把“花生米”放在眼裡……總之,他沒有直接報告中國戰區最高統帥。這給他和最高統帥的關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當天,最高統帥從馬格魯德將軍那裡得知了史迪威撤退入印的決定,頓時火冒三丈。他拿起筆來,在馬格魯德呈交的文件上批道:“史迪威脫離我軍,擅赴印度,只來此電作爲通報,不知軍紀何在?”
同一天,杜光亭倒向最高統帥發去了一封電報。他不僅像告狀似的報告了史迪威、羅長官命令遠征軍西撤入印的情況,並稱:“我軍戰敗入印,將爲英人所不齒,擬仍向密支那轉移,與日軍作一力戰,勝則收復北緬,敗則由騰衝回國。”
最高統帥對他的“好學生”非常滿意,更增添了幾分信任和賞識。他立即電令杜光亭:“速向密支那、片馬轉移,勿再猶豫停頓。”隨後,杜光亭以他對“校長”的絕對忠誠,繼續率軍向英多以北開進,把遠征軍帶進了緬北的死衚衕。
史迪威爲做好行軍準備忙得不可開交,數量不多的食品必須統一管理,由多恩去負責這件事;除了食品和武器、彈藥之外,其他不必要的東西全部丟掉;必須規定嚴格的行軍紀律,不能讓一個人掉隊;應當到前面的村子裡去找一些挑夫來幫助運送行李……西格雷夫醫生來找他,請求不要丟下醫院裡那些緬甸姑娘。“怎麼回事?”史迪威莫名其妙,眉心擰成一個問號。西格雷夫告訴他,剛剛聽到幾個軍官議論說:“給那些緬甸護士們發點兒錢,打發她們走吧,免得拖累大家。”西格雷夫博士是美國浸禮會派到緬甸的醫學傳教士。他在緬中邊境的撣邦高原開辦了一所醫院,並培訓了一批緬甸護士,爲山區那些貧困的老百姓治病。他善良、熱情、富於獻身精神,當聽到倭國人入侵的消息後,他主動找到史迪威,要求在美國將軍領導下爲中國遠征軍提供醫療服務。史迪威非常尊重和喜歡他。
等一切準備工作完畢,史迪威命令集合隊伍,他站在一輛廢棄的卡車上,向他的雜色隊伍發表了行軍前的講話:“大家聽好,我要你們振作起精神來,跟着我一直往前走。只要我們咬緊牙關,努把力,就一定能克服眼下的困難,平安到達目的地。”他想起了西格雷夫告訴他的話,接着說:“有人想要拋棄婦女,說這種話的人真不知羞恥。現在不管是什麼人,你們都是我的士兵,誰也不許說長道短,不許違抗命令,不許掉隊。如果有誰不願遵守紀律,現在就可以領一個星期的食物自己*蛋!如果要跟我走,就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接下來,他交待了行軍路線和行程安排,最後說道:“今天,你們中間一定有不少人怨恨我的粗暴無禮,坦白地說,我的確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好老頭。不過,我一定把每一個人都帶出緬甸,等勝利地到達印度時,你們或許會理解我的苦心。”
隊伍剛要出發,不遠處趕來了一小隊英國軍人。帶隊的是戴維森·豪斯頓上校,他手下有14名英國突擊隊員。史迪威問道:“你們從哪裡來?有乾糧嗎?”英國人疲憊地搖搖頭。史迪威露出不悅的神情,但還是同意讓他們留下來一同上路。這是一羣在緬甸駐防多年,熟悉叢林作戰的軍人,一旦發現敵情,他們可能會有用處。現在,這支隊伍擴大到了114人。
部隊沿着崎嶇的小路踏上了北去的征程。除了幾名在前方偵察的尖兵以外,史迪威走在隊伍最前面。他按照正規陸軍的行軍要求,準確地把步速控制在每分鐘105步。在天津第15步兵團時,卡斯特納將軍帶領他們進行的行軍訓練,使他練就了這套本領。雖然過去了十多年,他已是年近60歲的老人,但仍能非常熟練地做到這一點。
那天下午,他們發現了一支販運私貨的馬幫,史迪威立即派幾名士兵追上去,把他們僱了下來,讓他們爲這支隊伍馱運行李。卸下了行李,部隊可以輕裝前進了。傍晚,他們來到了一個山村部落。緬西北深山裡的土著居民,主要有親族、克欽族和珊族。由於交通不便,幾乎每個部落都有着不同的方言和生活習俗。他們長期與世隔絕,保持着善良、淳樸的性格,對來自遠方的客人,總是給予熱情豪爽的歡迎。他們不像緬甸中央平原及其以南地區的緬族人那樣,對英國人和中國人充滿了敵意。一位部落的頭人送給了他們一些番木瓜,雖然這種食品並不可口,但對極爲缺糧的美國人來說,總是一種可以充飢的東西。史迪威在日記中寫道:“這兒的人,真不錯。”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開始了艱難的行軍。道路越來越難走,一條條流速很快的山澗小溪橫在他們前進的路上。隊伍出現了混亂,“霍爾庫姆掉隊了,梅里爾掉隊了,又熱又累。李掉隊了,斯利尼精疲力竭·諾瓦考斯基也是一樣,天哪,我們是一羣可憐的人。”史迪威和大家一樣揹着10磅的行囊,他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第三天的行軍,史迪威不得不稍稍放慢了步伐,並把每小時的休息時間,以5分鐘延長到10分鐘。但是,掉隊的人仍然不斷出現。蚊蟲和螞蝗的叮咬,原始森林中腐敗物發出的瘴氣,飢餓、瘧疾和痢疾的襲擾,使許多人變得極爲虛弱。史迪威也在咬緊牙關堅持着。梅里爾在過一條小河時昏倒了,只好讓挑夫用擔架擡着走。
軍醫官威廉斯上校找到史迪威,他擔心連續的行軍會把更多的人身體拖垮,請求再多休息幾次。史迪威表情嚴肅地答道:“隊伍不能再停了。倭國轟炸機還在頭頂上盤旋,我們還沒有脫離險境。多延誤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他看着已50開外的威廉斯說:“真見鬼,我們倆的年紀比他們任何人都大,我們能堅持,爲什麼他們不能?這些人的身體狀況真是糟透了。”
中午休息時,“營地暑熱襲人。到處都是蟲子。”糧食越來越少了。史迪威命令負責分配食品的多恩上校,把每個人的定量減少一半。開飯時,他堅持站在隊伍的末尾,最後領到一份少得可憐的食物。他要爲大家樹立一個完美無缺的榜樣,以鼓勵大家緊密團結,互相幫助,共同闖過難關。
原計劃兩天完成的行程,他們走了將近4天。5月9日下午,他們終於到達了烏尤江邊的邁凱。瓊斯上校帶領一隊很能吃苦的中國士兵提前趕到這裡,已經爲他們紮好了5只大木筏子,明天他們就可以乘木筏子沿烏尤江漂流而下了。
第二天上午,史迪威看到了一支中國小部隊。派人去詢問得知他們是孫師長率領的第66軍新38師一部。
杜光亭接到最高統帥要他率部繼續向密支那前進的電報後,隨即召集各師師長和參謀長在英多召開會議,宣佈了最高統帥的電令。他計劃以第96師餘韶部爲先頭,以新22師廖師長部居中,以新38師孫師長部斷後,急速向緬北前進。據杜光亭後來的回憶錄說:“當時各將領均無異議。”其實未必如此,孫師長就另有打算。
孫市長在國軍將領中有着比較奇特的經歷,他既不是黃埔精英,也不是佔地爲王的地方勢力,而是一個前後讀了9年大學的洋務派軍人。1919年,他考入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1923年畢業後,又以官費到美國印第安納州普渡大學進修一年,獲理學士學位。接着又考入美國的弗吉尼亞軍校,學習了4年軍事。1928年離開西點,他曾遊歷了歐亞兩洲,在英、法、德、日諸國考察軍事。回國後又從下士做起,逐漸升至少將師長。
他率領的新38師也不屬於第5軍建制。這支部隊原爲稅警總團,歸宋部長、孔部長先後執掌的財政部統轄。入緬之前,剛剛改成野戰部隊,列入第66軍編制。宋部長和孔部長以職務之便,使用關稅結餘爲這支部隊購買了先進的美式裝備,部隊的主要軍官也多爲留美學生。孫市長以他淵博的軍事知識訓練和指揮部隊,使該部一轉入野戰就顯示了很強的戰鬥力。仁安羌一仗,打出了新38師的威3,英國人伸出大拇指,史迪威也對他非常賞識。
5月9日,第96師主力抵達孟拱,距密支那還有不到30公里。這時,杜光亭從廣播裡得知,日軍已於5月8日佔領密支那。當時,密支那的日軍只有一個聯隊,且長途奔襲立足未穩。如果遠征軍全力猛攻,或許還能闖出一條生路。但是,杜光亭已沒有了進攻的信心和勇氣,卻命令各部隊“棄車上山,進入山地與敵進行遊擊戰,伺機進入國境”。
可那是什麼山哪!茂密的原始森林,縱橫的河流山谷,野象。猛獸出沒,蚊子大的像蜻蜒,水中、樹上、*叢裡,到處是吸血的螞蝗,沒有道路,沒有人煙,沒有食物……。杜光亭以後終於體驗到了在這樣的大山裡“遊擊”的滋味。
杜光亭沒有了進攻的勇氣,孫師長卻鼓起了抗命的勇氣。他決心按照史迪威、羅長官的命令,率部向印度轉進。半個月以後,新38師到達印度,成爲中國遠征軍中唯—一支全師完整突圍的部隊。
英國人獎給他一枚“帝國司令勳章”,美國人授予他一枚“國會勳章”,最高統帥給了他什麼?損兵折將的杜光亭回國後,官升第5集團軍總司令兼昆明防守總司令,年長杜光亭4歲的孫師長,仍然當他的師長。最高統帥記下了他的“不忠”,這或許還給他最後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一個伏筆。這裡暫且不表。
5月10日,史迪威在日記裡簡單記下了一句:“孫師長把隊伍拉了出來。”
上午10點30分,史迪威一行乘坐的木筏離岸出發,沿烏龍江順流而下。西格雷夫手下的那些緬甸姑娘們,用亞熱帶特有的寬大樹葉,在木筏上搭起了頂篷,以遮擋酷熱的驕陽。這些姑娘大概是對美國將軍的收留和保護表示感激,“她們幹活總是很主動”。坐在涼篷下的木筏上,或閉目養神,或欣賞一下兩岸的自然3光,4天行軍的疲勞多少得到一些緩解。爲了爭取時間,“整夜都在駕着筏子向前趕路”。
第二天,下了一場陣雨。史迪威敏銳地感到,“這是不祥之兆”,雨季就要到了。旱季的酷暑固然難耐,但進入雨季將給他們的行程帶來更大的麻煩。傍晚又颳起一陣大3,江面上掀起了一層層的浪頭,木筏已無法繼續前進,他們只好靠岸停了下來。入夜,3停了。他們重新登上木筏,“奮力趕了一夜的路。暗礁很多,筏子開始散架。整個晚上我累了個半死”。次日清晨,他們來到了親敦江邊。從這裡,他們要溯流而上,木筏已經沒用了。史迪威命令所有人員上岸,步行前往霍馬林。他們滿懷希望地認爲,布里爾頓或是英國人會在霍馬林做好接應他們的準備。這天下午,當他們到達霍馬林的時候,不禁呆了。這個靠近緬印邊界的重鎮,已經成了一座空城。郵電局的大門緊閉着,所有的民宅都已人去屋空,英緬當局的官員一個也找不到。史迪威氣憤地說:“我敢打賭,他們肯定是逃跑了。”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必須找到渡口,儘快渡過親敦江。
5月13日上午,他們在霍馬林以北大約8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幾條渡船和獨木舟,終於渡過了640米寬的親敦江。隨後又踏上了西進的行程。
現在他們已經脫離了日軍的威脅,但是新的威脅又在向他們壓來。霍馬林的失望,深深地挫傷了一些人的情緒。食品已經所剩不多,幾近斷絕。雨季果然來了,狂3卷着暴雨傾盆而下,抽打在他們的頭上、身上。一些人像發怒的野牛,毫無顧忌地發泄着不滿和責難。煩躁、悲觀、心理崩潰籠罩着這支隊伍。幸好第二天下午,當他們爬上一座1000多米的高山時,遇到了從英帕爾趕來接應的英國人。一位名叫夏普的英國地方官員,帶着400個印度民工和一支馬隊,運來了大批的食品和藥品,甚至還有香菸、威士忌。英國人來的還算及時,史迪威感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以後6天的行程,雖然大雨連綿不斷,每天都要徒步翻越3000多米高的大山,但畢竟沒有了敵情的壓力,沒有了飢餓的威脅。每到一處,印度的山地居民都給他們以熱情的歡迎。隊伍裡開始有了輕鬆愉快的氣氛,開始有了歡悅爽朗的說笑聲。
一天下午,隊伍在馬田休息。這是羣山夾峙中的一條峽谷,碧藍的天,雪白的雲,山上怪石磷峋,清澈的溪水在山下流過。中國士兵,緬甸姑娘,美國人,英國人在溪水中洗浴、修面、嬉鬧。史迪威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多美的景色,要是我們有一架攝影機就好了。”
5月20日,史迪威和他率領的隊伍,經過16天的艱難跋涉,終於到達了印度的英帕爾。事後人們才知道,在當時所有撤出緬甸的部隊中,只有這支114人的隊伍,無論是軍人還是貧民,沒有發生一個減員。人們曾怨恨他的嚴厲和粗暴,然而,正是這位嚴厲而粗暴的老將軍,帶領他們平安地闖出了絕地。史迪威爲此感到興奮和自豪,他在寫給夫人的信中說:“能把我的那幫人帶出叢林,我簡直高興極了。”
到達英帕爾的第二天,史迪威便病倒了。他躺在牀上,“感覺就好像是進了地獄”。在那段艱難的行程中,他比別人耗費了更多的精力。一位踉隨他走出緬甸的記者,對他作了這樣的描繪:“將軍無疑是一位天才的‘暴君’,他不僅靠權威,而且更靠意志驅動隊伍行軍……他看上去恰似憤怒的上帝,罵起人來猶如墮落的天使。他體重至少減輕了20磅,本來就十分瘦削的身體只剩下皮包骨頭。他雙手不停地顫抖,蠟黃的皮膚好像害了黃疸病,眼睛深深地陷入眼窩裡。”
病中的史迪威焦急地詢問中國軍隊的情況,但是沒有一點兒消息,英國人一無所知。史迪威叫來副官多恩:“快,通知布里爾頓,派飛機偵察,一定要找到中國軍隊。”
中國遠征軍主力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之中陷入了絕境。
杜光亭率第5軍直屬隊和新22師,在號稱“死亡之谷”的胡康谷地(也就是野人山)中艱苦地掙扎。直到5月31日,最高統帥纔不得不電令該部退往印度利多。但是,由於雨季已到,山洪暴發,部隊進退不得。美軍派出飛機,不斷空投糧食,才使這支隊伍免遭全軍覆沒。至8月上旬,杜光亭和廖建楚率部到達印度利多,2萬多人的部隊僅剩3000病弱。
第96師先入胡康谷地,後經孫布拉蚌退往緬北葡萄脫離險境,靠空投糧食勉強維持。7月初,最高統帥電令該師回國。餘師長率部經一個月的艱苦行軍,翻越高黎貢山,於8月初抵達滇西劍川。
第200師原定就近向景棟第6軍靠攏,但杜光亭卻另電該部北進歸建,致使該師陷入崇山密林之中。5月18日,第200師在轉移途中與日軍遭遇,師長戴海鷗胸腹各中一彈,後不治身亡。高副師長、步兵指揮鄭少將率部用擔架擡着戴師長的遺體歷經艱難險阻突出重圍,於6月下旬返回滇西雲龍。部隊進入國境的時候,當地縣長帶領縣城居民沿街跪倒爲誓死回國的將軍迎靈。
第6軍在整個入緬作戰期間,幾乎未發揮任何作用。暫編55師全師被擊潰,陳師長回國後被軍法處置。第49、93師由景棟撤回國內。
第66軍除新38師孫師長部入印外,新28、29師棄守臘戍之後,經騰衝轉回怒江一線,後退往滇西碧江。
中國遠征軍第一期10萬大軍浩浩蕩蕩開入緬甸,作戰不足兩個月,逃亡幾近三個月,死亡總數達6.1萬人。其中作戰傷亡僅爲1萬餘人,有近5萬人死在深山密林的撤退途中,生還者僅約4萬人。有詩爲證:“十萬大軍下緬甸,四萬殘兵僥倖還。一萬忠烈死疆場,五萬冤魂葬深山。”
5月22日,史迪威乘卡車離開英帕爾,趕到迪馬普爾。第二天,從那裡坐火車抵達美軍第10航空隊和空運指揮部所在地——廷蘇吉亞。布里爾頓和斯科特等人趕來迎接了他。史迪威再次要求布里爾頓派飛機尋找中國軍隊,並準備向他們空投食品和藥品。十幾天以後,美國飛機發現了遠征軍的蹤跡,開始源源不斷地空投救援物資。倭國人滿心以爲遠征軍在滂論大雨中退入“死亡之谷”,註定要“束手待斃”。後來他們才發現:“美國空軍及時解救了這些窮途末路的中國人。他們向胡康谷地和孟拱谷地空投了大量糧食和物品,才使奄奄一息的中國人免遭覆滅。……據估計,至少有132噸糧食和物品被空投在中國軍隊的行軍路線上。”
韋威爾和亞歷山大趕來看望史迪威。他從內心裡對這兩個人感到厭煩,他們應當對緬甸的失敗承擔最大的責任。如果不是他們橫加阻撓,中國軍隊或許能早一點入緬佈防;如果不是他們硬要控制指揮權,最高統帥也許不至於那麼謹慎小心,縮手縮腳;如果不是他們把交通運輸搞得一團糟,中國軍隊的行動或許不至於那麼遲緩;如果不是他們倉皇向印度西撒,或許還能在曼德勒一線擋住日軍……
史迪威早就察覺到,英國人根本就沒有保衛緬甸的決心和熱情。4月15日,他就曾致電馬歇爾,指出:“英國在印度的駐軍足以拯救緬甸,韋威爾竟不向緬甸增派一兵一卒;亞歷山大也一定得到了倫敦的命令,要他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一下就撤出緬甸。”事實正像史迪威所推斷的那樣,丘吉爾在他的回憶錄中坦白地寫道:“在亞洲一片黑暗的那段日子裡,羅斯福卻要我爲中國人看守緬甸,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建議比美國人的這種胡思亂想更令人沮喪。……對英國人來說,放棄100個緬甸也不會比丟掉一個印度更重要。”
由於缺乏共同的目標,史迪威和韋威爾、亞歷山大沒有更多的話好談。韋威爾考慮的只是保衛印度,他籌劃的卻是如何奪回緬甸。韋威爾在史迪威灼人的目光逼迫下,只好含糊地表示將爲他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5月25日,史迪威從廷蘇吉亞飛到新德里。他一走進下榻的帝國飯店,就被蜂擁而至的新聞記者團團圍住。面對着耀眼的閃光燈,史迪威表情嚴肅地回答了記者們就緬甸戰役情況提出的問題。近一個小時之後,他用一段簡短而有力的談話結束了他的記者招待會。他說:“我聲明,我遭到一次沉重的打擊,我們不得不撤出了緬甸,這是一個奇恥大辱。我認爲,我們必須找出失敗的原因,重整旗鼓,勝利地奪回緬甸。”
第二天,美國各大報紙幾乎都登了美聯社記者發回的現場報道:“5月25日,印度新德里:在緬甸遭到沉重打擊之後,在穿越緬甸荒無人煙的叢林,疲憊地跋涉了140英里之後,約瑟夫·W·史迪威中將依然充滿着戰鬥精神。他在今天宣佈說,緬甸能夠而且必須從倭國人手裡重新奪回來。”
那天晚上,他坐在飯店的寫字檯前,起*了一份給陸軍總部的電報。在英帕爾他就接到了馬歇爾的一封來電,他代表總統、陸軍部長和陸軍部全體成員轉達了對史迪威的讚譽和鼓勵。史迪威並不是一個愛虛榮的人,他並不需要這些美好言詞的安慰,他要的是物資、飛機和美軍的武裝部隊。如果他能有一個軍的美國部隊,緬甸戰役決不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第10航空隊能有多一點的飛機,而不是隻有8架沒有機槍射手的轟炸機,倭國空軍就不可能在緬甸上空如此猖撅;如果不是參謀部讓布里爾頓轉向印度洋,接受韋威爾的指揮,他或許能在中國人面前能更理直氣壯一些。
他在給陸軍部的電報中說:“我相信,中國在戰略上具有決定性的重要地位,我對此深信不疑。因此不向中國戰區派遣美國部隊,無疑是個重大錯誤。”
現在,需要對英國說的話,他告訴了韋威爾和亞歷山大;需要對美國說的話,他告訴了史汀生和馬歇爾;下面就是要對中國說的話了,他必須趕回重慶,把這些話告告訴最高統帥。5月28日,他乘坐一架B-25轟炸機離開新德里,開始了重返中國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