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拿出繡好的荷包, “臣妾給大王準備了東西，只可惜手笨，只能做出這樣的了。不知道大王喜不喜歡？”
她手中的荷包自然比不得宮中專門做的, 歪七八扭的, 秦王隨手一拉便奪了過來, 在手間纏繞把玩着。他從未如今日這樣一般期待自己的生辰到來, 被人欺凌的童年, 長大後爲了情人而離棄他的生母，還有那些關於他身世的傳言。就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他的出生是一個錯誤。秦王苦笑, “寡人還以爲你不會記得寡人的生辰。”趙姬都已許多年沒有陪他度過這樣的日子了。
“闔宮上下誰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紫蘇哼哼着。
秦王走到她身後抱着她，“紫蘇, 寡人也會記着的。”記着她的好, 和她歲歲有今日, 年年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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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留之地，鵝毛大雪像是要將天與地變成荒原。兩軍交戰對壘之後, 殘屍遍野。血水和地面上堆積起的雪混在了一塊，成爲一種詭異的姿態。
年輕的男子身着黑色的鐵甲，望着咸陽的方向，英挺的身姿一動不動，仿若成爲了一尊雕塑。他的嘴角拉出一個淡漠的笑, 他終究是要愧對王兄了嗎？
“弟兄們, 我們被趙軍所困, 與其坐以待斃等死, 不如殺出一條血路,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一生傲骨的長安君，纔不會在這山溝裡偷偷摸摸的藏身保命。
天灰濛濛的, 雪飄落在他的劍尖，和血水凝在一塊兒。身上髒污的血水已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冰涼的雪花砸在他的發間鼻尖，徹骨的寒冷讓他幾欲放棄。那個女子的嬉笑的面容在他腦海中浮現，她說長安君你兩年之內會有生死大劫，她給王兄拭汗時那恬淡的表情……此生再難相見了！還有瑤光，也不知她腹中的孩子還好嗎？長安君的神智有那麼瞬間的清明，他終究是負了那個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邊的瑤光。
“將軍，醒醒，我們就快殺出去了。”身旁的屬下大力的搖着他，“是秦軍，將軍，大王派軍隊支援我們來了。”大片的秦軍像黑雲一般忽地從天際而來，席捲而過之地，無不是血流成河。萬馬奔騰，那些個黑點迅速的移動着，鐵騎迅速的掃過趙軍，留下連天的慘叫。
“太好了，他們來救我們了！”有人揮手向前來的秦軍示意，言語中帶着歡欣雀躍。
長安君蒼白的面上綻出一個笑容，“王兄是不會放棄我們的！”縱然一直沒有等到援軍，但嬴成蛟深信不疑，也許是被什麼事兒耽擱了呢。但是現在的他，潰敗如此，又怎麼有臉面見秦王呢。“你們回去，轉告秦王，成蛟兵敗屯留，無言面對王兄，只能以死謝罪。”
成蛟看着手邊的佩劍，這劍跟隨了他多年，如今他卻連拿起它的力氣都所剩無幾。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將劍舉起。然而，一隻箭矢劃破半空，硬是將他手中的劍打飛出去。
無數的箭矢向他駛來，陣前那穿着黑色甲冑的人騎着高頭大馬上，宣讀着聖旨。
降趙！
叛國！
通敵！
誅殺！
長安君一口血噴了出來，真的是王兄的旨意嗎？
天地蒼茫，大雪覆蓋了一切，包括死不瞑目的長安君。
夜裡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伴着寒意。燈火明滅間，秦王已到了紫蘇榻前。紫蘇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還會過來，早已歇下了。他的神色晦暗，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身上沾染了水氣，紫蘇渾身一個哆嗦。
秦王按住她的雙肩，“長安君死了。”
“什麼？”紫蘇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秦王冷笑，“長安君在屯留反了，降了趙國。寡人下旨將叛黨誅殺了。”
紫蘇跪坐在榻上的腿一軟，險些就要栽倒下去，“長安君他……沒了？”那個不滿雙十年華的少年，不過月餘的時間，就這樣消失在了史冊裡？“長安君他不會叛變的，大王也不會殺了他的，對不對？”她握住秦王的手，卻只感到了他手心內的一片冰涼。
嬴政坐在了榻邊，“長安君是不會叛變，可是有人要他叛變。”呂不韋苛扣糧草手握援兵卻遲遲不發，又讓長安君入了趙國的陷阱，逼得長安君不得不與敵人背水一戰。呂不韋又命人出其不意突襲，圍剿趙國軍隊，又傳了聖旨誅殺了長安君。“寡人派了人在他身邊，還是沒能護住他！”紫蘇先前言之鑿鑿，他也確實多了心，找了兩個親信一直在長安君身邊。
“這是他的命！”紫蘇輕拍着秦王后背，“大王一定會覺得我裝神弄鬼，可是紫蘇真的沒有。也請您不要再問臣妾是怎樣知道的，臣妾不能說。”
秦王嗤笑一聲，“諒你也不敢和呂不韋合謀。只當你是瞎猜的罷了。”秦王情緒低落，紫蘇伺候着他梳洗之後，任性地拉了紫蘇一起睡下，“夏紫蘇，永遠不要背叛寡人。”
兩人是第一次同牀共枕，卻無半點旖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衝破雲霄，連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住。秦王豁然起身，“寡人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們都一樣，一夜未眠。
良駒在官道上飛馳，馬兒不知疲倦地跑着。灞橋邊寒梅凌厲，猩紅無比，這樣的妍麗的顏色在這個季節格外得顯眼。
“臣無能，沒有遵大王旨意護住殿下。”跪在地上那人，本是應該隨父親戍邊的王賁，他在長安君率大軍出發前便接到了秦王的旨意，一路暗中保護長安君殿下。呂不韋命人射殺長安君侯後，他和親隨在深山中藏了許多天，待秦軍走後，徒手挖出長安君被大雪掩埋的屍身，才得以回到咸陽。
“呂相勢大，你不必自責。”秦王看到王賁腫脹通紅的手指，眼眶一熱。
王賁的身後，是華蓋馬車，車頂四角的風鈴隨風擺動，聲音悠遠。
那個俊美無雙的少年，此刻就在那馬車中嗎？
紫蘇躍下馬去，因爲太矮，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蹌。一路顫顫巍巍地走過去，抖着手掀開車簾。只是一眼，她便不忍再看。風流不羈的長安君衣衫襤褸，滿身血污，還有那和他王兄一般的漆黑眸子，竟是到死也沒能閉上。
就在一月前，他還問她，可用了那療傷疤的藥。她卻是沒能挽留住他，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消逝了。
秦王在她的身後，眼底是無邊的隱痛和滔天的恨意。車上那人，是他最親最親的手足，然而卻不在了。他合上長安君的雙目，彎腰抱起長安君早已僵硬的遺體，“成蛟，王兄接你回家了。”
長安君叛國身死，自然是入不得王陵。秦王和紫蘇等人將長安君安葬在驪山下，沒有封土沒有立碑。秦王看着那微微凸起的墳塋，無邊苦澀，“寡人最對不起的便是這個弟弟，害他百年之後連個來憑弔的後人都沒有。”他的眼淚都被寒風吹乾了，竟是半點都流不出來。
紫蘇上前牽住他，“日後，我們常來看看他，陪他說說話！”只願他現在入了輪迴，早些脫離這悲苦的宿命吧！
一行人剛回到宮中，便傳來了長安君的母親自盡的消息。紫蘇麻木的心刺痛了一下，而後歸於平靜。對於長安君的母親來說，死亡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吧。引以爲傲的兒子去了，兒子的血脈也被下令誅殺，她這難捱的一生也走到了盡頭。
秦王沉默了一陣，終是沉聲說，“厚葬吧。其母久居深宮，長安君造反之事，她定是不知道的。”
幾日之後，一輛馬車駛入咸陽宮，玉堂殿中多了一位女子。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