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想了一夜,晨光熹微時她便早早起牀,還沒有洗漱就迫不及待地寫着寄給家裡的書信。
因爲想了許久,寫起來也就格外的流暢順利。她在信中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在秦宮中一切都還算不錯,希望父親母親不要擔心,還有問候自己小妹妹之類的話云云。寫完之後,紫蘇忽地想起秦王昨日送了她許名貴的補品過來,而秦王如今又在病中。她不如投桃報李,挑幾樣給秦王做成湯送過去。
紫蘇連忙召來靜姝爲自己盂洗,就在靜姝拿起一支步搖往她頭上簪去時,紫蘇急急擺手拒絕了。“我昨日聽說這玉堂殿中有個小廚房,我想去看看。”靜姝一愣,倒也放下了手中的步搖,“姑娘這是想自己做吃食?”
“嗯。”紫蘇面紅耳赤,不願說是想爲秦王燉湯。
“夫人想吃些什麼告訴靜姝就好了,奴婢一會兒去找趙公公,讓趙公公送幾個廚子道玉堂殿來。”
靜姝原來和趙高關係這般好,紫蘇蹙眉搖頭,“我還不定能在這兒多久了,也不用頓頓開火。就今日想自己做一些,沒有必要麻煩人。”如今紫蘇對靜姝凡事已是有了三分保留,許多事都不再和她說了。
紫蘇挽了長袖,吩咐着下面的人將藥膳的材料準備好端到小廚房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下過幾次廚,動作僵硬得很。靜姝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生怕出了閃失,屋子燒了不要緊,燒到人就出大事了。
還好紫蘇的天賦不差,在靜姝的幫助下,很快就將烏雞洗淨煮開,去了血末之後又將先前秦王賞賜來的黃芪、大棗放入。同時又將香菇、松蘑放入水中泡着。烏雞湯一直用小火慢慢地熬着,等到香菇、松蘑都泡軟了,紫蘇這才把香菇、松蘑加上新鮮的白靈菇放入熬好的雞湯中繼續烹煮。此時肉中的營養全都進入了湯中,病中的人吃太多肉食也不好,紫蘇索性將整隻雞都撈了出來,賞給了一旁一直眼巴巴的看着的宮女。
這些菌菇大多產於巴蜀之地,於地處西北的秦國來說,很是珍貴。秦王錦衣玉食,定是不缺雞鴨魚肉。相反這樣清淡的滋補湯可能會更對他的胃口。
滋補湯還未熬好,香氣卻已撲鼻而來,飄散在小小的房間中。“夫人的手藝真是好,把我都給看饞了。”靜姝在一邊讚歎道。紫蘇不以爲意,她不過是運氣好點而已,正好到了火候,下一次還不知道能做成什麼樣呢。她拿了帕子,將砂鍋中的湯水倒入了半透明的青瓷小碗中。“將這碗給大王送過去吧。還有今早我寫的信,也一併送過去吧。”她瞅了瞅靜姝,還真是一臉饞貓樣兒,“鍋裡還有一些,我替你溫着,快去快回。”
靜姝是又驚又喜,“夫人這是給大王的?還有奴婢的?”靜姝在刁鑽的趙姬那兒侍奉慣了,秦王也不是個寬厚的主,如今看來,就只有紫蘇對她最親。雖然她也感覺到了紫蘇這幾日刻意的疏遠,但還是不妨礙她對紫蘇熱情。
“嗯。”紫蘇點頭稱是,在靜姝探究的目光下羞赧不已,“快些去吧,一會兒就涼了。”
秦王今日身子疏朗不少,但到底還是生病中的人。雖然陽光大好,霜雪初霽,趙高還是命人在書房裡生了炭盆,窗也沒敢打開。
李斯來到時,秦王剛好閱畢一卷竹簡。秦王擡頭,便看見一個比自己年紀稍大一些的書生氣男子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秦王皺了皺眉,只覺得李斯這人太過呆目,不像是寫書那諫言的人。
李斯倒是不懼秦王威嚴,頗爲淡定的向秦王行禮,做到了謙恭但不卑微。秦王的話不多,只是淡淡地引了幾句,李斯便滔滔不絕的說起了自己眼中的治國之道。但是又不會讓秦王覺得不舒服,他每每說完一段,都要向秦王請示一番。讓嬴政真的有了一種做帝王的感覺,這些年朝政他雖有涉及,但大權始終還是在呂不韋的手中。
“寡人聽聞你是呂相的門客,呂相待你極好。若是呂相做了違反君臣之道的事情,你怎麼做?”秦王單刀直入。
李斯怔了怔,“臣只知道,一個國家的臣民,必須忠於自己的君主。若是做了違反律令的事,必須嚴加懲罰,警示後人。相爺是秦國的臣子,自然也要和庶民一樣同罪了。”
“嗯,你下去吧。”秦王沒有給李斯任何的幻想,但心中已有了決定。
要對付向呂不韋這樣執掌大權的朝臣,只能禮賢下士,將他們身邊的人收爲己用。然後再逐個擊破。
李斯剛被趙高送出去,靜姝就用托盤端着滋補湯腳下生風的來了。趙高接過那碗湯,心中五味陳雜,他是越來越揣摩不來秦王的心思了。這湯送和不送都是個大麻煩,還好靜姝手中還有封信,正好是昨日秦王交代了他要去取的。
趙高才走進書房,秦王便聞見四溢的香氣。只是秦王一向不喜歡讓人把吃的端到書房來,至多也就是一杯茶水而已。他擡頭看了一眼趙高,心中十分不悅,“誰給你的狗膽?”其實秦王是在懊惱自己被這香味兒吸引了過去,也不知道膳房是不是換了廚子,做出來的東西連味兒都不一樣了。
趙高的臉色有些難看,被嚇得慘白慘白的,“大王,是玉堂殿那邊讓送過來的。還有信……”
玉堂殿,嬴政沉思了一會兒,倒是想起玉堂殿裡住的是誰了。趙高不說,秦王都快忘了這查兒事了。“把東西放下吧。”
趙高看秦王在他提到玉堂殿片刻之後眼神變得晶亮亮,如蒙大赦,急步上去講那湯放在了桌的一側,又恭恭敬敬的雙手託着那信給秦王。
秦王看到那絹帛上的字,也是笑了笑,她倒真不是自謙,這字當真如同胡亂畫的一般。還有那字,他雖然也看得懂,但是趙國的文字和秦國的已是有些差異了。秦王想,若是統一了天下,定要將這文字矯正過來。各個地方差異如此之大,反倒不方便交流和文化傳播了。看到紫蘇在書信裡寫到——她已蒙受秦王寵愛,活得風光,並且交代母親不要讓父親知道,只說她過得不錯就行了時,嬴政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趙高還以爲秦王是傻了,探了腦袋好奇的想去看看那方絹帕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哪知剛一靠近秦王就迅速地將那絹帕裝進錦盒中,“啪“地一聲關了起來。“找可靠的人送過去。送給夏家的夫人便好,不要讓男主人看到。”秦王也算貼心,他幾乎能夠想象古板的夏御史如果看到了這信,會是一副怎樣吹眉瞪眼的模樣。
趙高興趣懨懨,秦王都如此做了,他自是不敢再看那信了,只得小心翼翼的又接了回來。“大王……這湯……夏夫人……”
這聲夏夫人傳到秦王耳裡,怎麼聽怎麼奇怪。在大秦,王的正妻稱後。其餘的美人、良人、八子等一系列有位份的妃嬪均是被稱作夫人。趙高見秦王神情不對,立刻就反應過來,“奴才也是聽宮裡的人這樣叫的。”
嬴政懶得計較,一個稱謂而已,怎樣都還是那個人。他端起湯碗,淺淺嘗了一點,溫度剛剛好,菌菇的鮮甜,雞汁濃香,落到舌尖回味無窮。他平日裡大魚大肉的吃多了膩得慌,如今這清淡的倒是合了他的胃口。他還有些鼻塞,吃東西也沒味,昨日就沒吃下多少東西,這香噴噴的湯倒是勾起了他的食慾。
難道趙國人普遍廚藝超羣?一個官家小姐竟能敵得過一位御廚?
趙高看嬴政一口氣的喝完了那湯,笑眯眯地道,“奴才聽靜姝說,這湯是夫人一大早起來做的,花了許多個時辰。這湯裡大王昨日裡賜給夫人的巴蜀那地的貢品,加了烏雞,對身體很好呢。”
這下輪到嬴政驚奇了。想爲他洗手作羹湯的女人不在少數,可是真正送到他面前的就真的只有紫蘇一個了。以往那些女子,他臨幸之後壓根就分不清誰是誰了,更別說還有送湯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