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送了些什麼東西去玉堂殿?”說是他賞的,不過是趙高自作主張。秦王隨意地一問,趙高心中駭然,“霍山靈芝一株,祁連雪蓮兩隻,……”趙高滔滔不絕地說着,秦王只是翻看着手下的竹簡,也不知道聽下去了多少。
“再挑些名貴的食材送過去吧。”秦王捲起手下的竹簡,“日後讓夏氏每日都送盞湯過來。”夏紫蘇可以用作安插在趙姬身邊的探子外,秦王發現了新的用途——有個會煲湯的廚子也是不錯的。
趙高差人送了信,又到玉堂殿中滿臉帶笑地賜了厚禮,又將秦王說的話轉告了紫蘇。紫蘇看那堆笑的臉,頭腦中一陣犯暈,這恬不知恥的趙高和得寸進尺的秦王!她可不知道下次煲出來的湯會是個什麼樣子呢。按着規矩,紫蘇是應當打賞趙高那麼一兩樣小東西的,可紫蘇並不打算這樣做。只是一句輕飄飄地“謝謝公公”就將趙高打發了出去。趙高心中很不高興,卻也不能發作,只能退了下去。
靜姝是秦王安排在趙姬身邊的人,自然和趙高接觸頻繁,在她的印象中,趙公公是個不錯的人。因此,她對紫蘇不喜趙高頗有些想不通。“夫人爲何不賞些東西給趙公公?”
紫蘇本是在看着秦王賞來的東西,聽聞此話,當即一個旋身,“我只問你,你現下到底算是大王的人,還是太后娘娘的人,抑或是我的人?”
靜姝屈膝,“奴婢現下侍奉的是夫人。”
“哼,”紫蘇冷哼一聲,“只怕你是在我的身邊,心卻向着大王,就如同你在太后身邊時一樣。”她倒不是在責怪靜姝,在這深宮中,只有識大勢者才能保全自己。就像她,先是委身趙姬,現在又依附秦王。紫蘇收斂了語氣,將屈伸的靜姝扶起來,“我不是在怪你,只是……你若不是誠心待我,我也就不便把個中原由告訴你了。趙高,還是遠離些好。”
她總不能和靜姝說,這個趙高表面上貪生怕死其實老奸巨猾。篡改始皇遺詔,計殺忠臣良將,朝堂上指鹿爲馬……
看見靜姝在聽完她的話後皺着眉頭苦思,紫蘇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呀,別想那麼多了。以後若是有機會我會和你說清楚的。快去收拾收拾大王賞的這些東西,一會兒帶些食材去小廚房與我琢磨琢磨怎麼煲湯。”秦王手裡握着她的小命,可不能懈怠了。
這夜的咸陽下了一夜的鵝毛大雪,臘月裡的天氣是越來越冷了。
晨光熹微之時,伴隨着文武百官的叩首,秦王剛剛在御座上坐下,便有人急急出列,“臣懇親大王早日將奸細逐出秦國,以免留下後患啊!”那人說完,悄悄擡起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秦王。只見秦王面上笑容和煦,看不出什麼不對,接着又道,“臣和幾位同僚已擬好了逐客草令,只等陛下一閱。”
嬴政在心底冷笑一聲,連身邊的呂不韋也感覺到周身一片寒冷。“呈上來!”嫪毐真是貼心,連《逐客令》都爲他擬好了。秦王只當手下的這個草令是個笑話,也就那麼隨便一翻,當即三問朝臣。
“繆公何以除西戎?孝公靠何人變法使大秦走向強大?寡人所佩的太阿劍來自何方?”
當下朝堂內一片譁然,繆公在百里奚、公子支等一干人的幫助下滅了西戎,而這些名臣均不是大秦國之人;商鞅是魏國人,卻在秦國變法圖強;而秦王常年不離身的佩劍,乃是楚國所出的名劍。一時間,偌大的朝堂上竟再沒有人敢出聲。
秦王見目的達到了,又將站在一干朝臣最末端的李斯招出來擡爲了長吏。一些善於中庸之道的朝臣當即明白了,長吏官職雖小,可有秦王這麼一欽點,秦王日後親政,只怕這李斯前途不可估量。了了這一樁心事,秦王這才心滿意足地下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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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紫蘇早早做好了湯水,一直用小火溫着,就等秦王午膳前着人送了過去。
玉堂殿裡的人都歡欣的不得了——昨日紫蘇已經試着做了幾遍這道益氣理血的湯水,做得也還算不錯,賞給了近前侍候的婢子。有這麼一個能得大王眷顧又對下人大方和氣的主子,可真是三生有幸。
紫蘇有些壞心地想,若是她做的不那麼用心,再難吃一點,秦王會不會就此罷手,不日日讓她早起進廚房了。紫蘇當下便笑了,心裡那麼想着,可未必敢那樣做啊!
靜姝看她一個人偷笑,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夫人,咱們把湯送過去吧。”靜姝約摸着此刻秦王也該從書房裡出來了,遂提醒紫蘇道。
紫蘇扁了嘴,委屈地看了看靜姝,靜姝於心不忍,只得硬生生地側過頭去,“趙公公是這樣吩咐的。”紫蘇不能讓靜姝不好做人,只得將恨恨地罵着趙高,一面將湯水裝進保溫的食盒裡。秦王用膳的宮殿離玉堂殿尚有一段距離,紫蘇剛一出門就被一陣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靜姝忙折返回去拿了一件雪白狐裘披風給紫蘇披上,“這也是大王賜下的呢。”
這狐裘不愧是毛皮中的極品,才披上沒多久周身就泛起了濃濃的暖意,她這廚子也算沒白當。
到了殿前,紫蘇任由靜姝彎下腰爲她解了披風,接過裝着湯水的瓷白蠱子,由趙高引着往裡面走去。趙高行在紫蘇前面半步,不時側過頭來滿面春風地看看紫蘇,討好道,“長安君也在裡面呢。大王今日心情大好,夫人隨意些就好。”
紫蘇打從心底裡佩服這趙高,只要是他認定了的,人家再怎麼不把他當回事兒,他都能變着法兒地討好。真像只哈巴狗兒!
秦王和長安君剛剛坐定,秦王坐在首座,長安君坐在秦王右側。兩人均是從朝堂上下來又直奔了書房,現下坐在膳桌前,早已是飢腸轆轆,盼着膳房上菜了。
坐了不久,兩人就聞到一陣濃香,這香中帶甜,勾人饞蟲。長安君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紫蘇和她手中的湯蠱子。
長安君只覺得她和前幾日裡他見到的不一樣了。她一張素面,未施半點脂粉,眉未畫卻如遠山,脣也不點而紅。細白的耳垂上掛着綠松石的耳墜,將她的肌膚襯得瑩瑩發光,整個人都散發着瀲灩容光。偏生還不是容貌不一樣了,是那舉止中的恭敬還在,只是沒了再趙姬面前那份傻氣和小家子氣。
有了秦王別有用心的宣揚,秦王幸了趙姬送來的趙國美人早已是衆人皆知,長安君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長安君十分納悶,秦王怎的又忽然轉了性子,讓女子隨侍在身邊了?
秦王和長安君雖然親厚,但也不至於時時事事都要與長安君說清楚。他和紫蘇也只是將計就計,達成暫時的合作關係,想來也無需和長安君交代。
“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太后娘娘送給王兄的美人。王兄莫不是太寵了,夏姑娘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長安君同時打趣着兩個人。
他笑起來如同春日裡出綻的花朵,好看極了,紫蘇一時不由得看癡了。瞧見她一雙水濛濛的眸子對着長安君大放異彩,嬴政未免心中生出幾許不悅,“還不將湯呈上來?”秦王面帶厲色,紫蘇的手一抖,差點將整蠱湯灑了出去,幸虧在趙高的幫助下及時穩住。一旁站立了許多宮人,想來全都是侍候秦王和長安君用膳的,此刻竟無一人過來接過她手中的東西。
紫蘇心中已經明瞭,秦王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她穩了穩心神,小步走過去,堪堪到了秦王桌邊——宮人已在秦王桌前放置了靛藍色琉璃小碗,紫蘇只需用勺將湯盛小碗中即可。她看了看秦王,秦王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不動,他也不動!紫蘇氣得雙手發抖,這大爺,非要折磨死了她不可!
她自小被嬌養着,爹孃也從未想過讓她進宮侍奉君王。伺候人這活兒,她到底是差欠些火候。
紫蘇剛剛有所動作,就聽長安君酸溜溜地說到,“王兄和夏姑娘感情真是好,你們倆眼中都沒有我這個人的。不知臣弟是否有幸,能討得夏姑娘一杯羹喝?”
紫蘇被他這話激得臉上燒起了紅雲,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帶怯地看着秦王。那意思很明確:給還是不給?她做得分量不多,一人有餘,兩人卻不足。餘下的還是怕秦王不夠喝,纔多做了那麼一點點。
秦王被她看得心神一蕩,忽然間發現這個女人離他已經如此近了,他卻沒有半點不適,心情登時明媚上了幾分,“夠嗎?”
“大王的是夠,長安君的恐怕不夠。”紫蘇有些爲難。
秦王也餓得慌,再看看那蠱子裡確實不多的湯水,開始有些煩長安君這不速之客了。轉念之間,奴役長安君的許多想法浮上心頭,喝這湯可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鳳眼裡染滿了笑意,“將寡人的勻一些給長安君吧。”
長安君用勺子小勺小勺地舀着湯水往脣邊送,那寶貝的樣子,不像是在喝湯倒像是在吃金子。不,金子都沒讓長安君如此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