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的心中不知有多高興, 她多年未孕,他又基本等同於廢除了後宮,咸陽宮內很久沒這樣的喜事了。
新生的嬰兒和別的孩子並無二致, 整張臉皺巴巴的, 還沒長開。紫蘇看着看着, 卻是哭得一塌糊塗, “小好……”
始皇走了過來, 從夏母的懷裡抱過孩子,“咱們的兒子真俊。”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只覺得懷中那小身子輕軟無比, 半點力道都不敢用。偏偏那小人兒像是故意一樣,在他的懷裡扭了兩下, 始皇滿頭大汗都出來了。
紫蘇破涕爲笑, 嗔道, “你怎麼就知道是兒子!”
“朕就是知道!”他漆黑的眼裡有隱隱的笑意,“韞玉這眉毛、鼻子、眼睛都和朕一個樣呢!”
紫蘇聽到他這話, 剛剛收回去的淚水又要落下來。她強自忍住了,又湊過去看孩子的眉眼,眼睛都沒睜呢,也虧得始皇能看得出來孩子像他。她抿了脣,無聲地笑着, 嬴政真不要臉!
兩人心照不宣, 孩子的名字就這麼定下了。
夏母一直在一旁看着, 此刻也是滿眼的淚花。如此, 自己這個死心眼的女兒也該放下了。女兒一切都好, 她也就放心了。
皇后娘娘誕下了皇子,闔宮上下莫不歡欣雀躍。若說有誰不開心的, 也就剩那幾個有了子嗣的後宮了。隨着嫡出皇子的出生,她們唯一的希望也就沒了。始皇早就不入後宮了,皇后先前無子,她們本還指着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繼承大統,她們也算是熬出了頭。可是這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韞玉滿月這日,宮裡設了宴。始皇到前面去宴請羣臣,紫蘇便在後宮裡請了些許親近的人。小好還太小,她也不想鋪張浪費,太過引人注目對小好並不好。嬴政之前也和她說過,小好是肯定會成爲儲君的,卻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小好鋪路。
夏母來了,紫芝也來了。最讓紫蘇驚訝的是,就連快要臨盆的泓嘉夜來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始皇肱骨之臣的家眷。小韞玉被乳母抱了出來,女眷們俱都是湊了過去,想瞧瞧這招陛下十分心疼的小皇子到底是個甚惡模樣。
嬴政和紫蘇無論是長相還是氣度,都是人中龍鳳。韞玉生下來時雖然皺皺巴巴的,可長了一個月,便得好看多了。衆人只見小皇子那一張小臉白裡透着粉,嫩盈盈的,好似一掐就會化了的樣子。韞玉又是個不人生的,誰看他一眼、摸他一下,他就笑,一時之間,小韞玉咯咯咯地笑個不停。衆人感嘆,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那邊人太多,泓嘉不方便過去,只能滿眼羨慕地望着,又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心想要是她的孩子也這般招人喜愛就好了。她側過去對紫蘇說,“韞玉真是早慧,我婆母先前和我說,孩子要三四個月纔會笑呢。”
紫蘇輕笑,“你們個個都誇他,哪有那麼玄的。”她這兒子被誇得多了,只怕日後長大了會傲嬌呢!“我只盼他平平安安的,其他,我什麼都不求。”
泓嘉現在是快做母親的人了,越發地能理解紫蘇的心情了。她想到紫蘇的上一個孩子,心中哀嘆一聲,也是爲紫蘇惋惜不已。她輕輕拉了紫蘇的說,安慰道,“韞玉是個好命的,今後定是會平安喜樂的。”
泓嘉的話語真摯,紫蘇挺得心裡感動不已,“你也快臨盆了,這些宴席就不必來了,我心裡是記着你的好的。”紫蘇又作勢拍了拍泓嘉的肚子,“小東西,快些出來吧,讓你小好哥哥帶着你玩兒。”
“娘娘可別這樣說!”泓嘉驚駭到了,韞玉是始皇的嫡出皇子,就算蒙家世代爲將,可也不能和皇子稱兄道弟啊!
紫蘇眉眼彎彎,脣角也上翹着,“陛下心裡也是把你們蒙家那兩位當兄弟呢。”紫蘇最不喜歡拘着了,等級觀念在她的眼中不能說是沒有,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泊的。
蒙恬早就死了心,可把這兩人放到一塊兒提出來,泓嘉還是一陣心驚肉跳的,“你這張嘴,說什麼便是什麼。”
紫蘇看她心不在焉,臉色也有些發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在後面歇一會兒?”
泓嘉仍舊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好。”
沉沉的咳嗽聲不斷從一間宮室裡傳出,宮室裡一個女子臥在榻上。仔細看去,那女子已是形容枯槁,面上也泛着青色,那樣子很是駭人。羋柔嘉顫抖地爬了起來,虛弱地喚着身邊的宮婢,“黎姿,請皇后過來,就說,就說本宮想見她最後一面。就這麼一次,今後,不會再打擾她了。”
始皇早就下了旨,她們這些後宮,是連皇后的面都見不到的,更別說這樣去“請”皇后。若換做是平時,她也不敢去叨擾了。可現在,人之將死,也沒有什麼畏懼的了。
羋柔嘉癡癡地笑了,陛下護她護得真是緊呢!事到如今,羋柔嘉不恨嬴政,不恨紫蘇,恨的確是自己。曾經年少無知,自以爲能抓住他的心,像飛蛾撲火般一頭栽了進來。一念執着,一念成魔。她已是快油燈枯盡之人,可扶蘇還那麼小,她不放下啊!
紫蘇安頓好泓嘉,剛着人去請了御醫,羋柔嘉那邊的人就來了。夏母在一旁聽着,眉頭那是一個越皺越緊,她這女兒眼裡最是容不得沙子,始皇的後宮居然找上門來了。
紫蘇心裡也是不舒服的,今日是韞玉滿月的日子,她也剛出月子。羋柔嘉有天大的事,她都是不願意理會的。她冷聲道,“你回去吧,讓她安身待着。”始皇雖不入後宮,可在吃穿用度上對這些女子是很是寬待的,像羋柔嘉這樣的,自然不會缺了什麼。
“娘娘!”那宮婢往前一撲就抱住了紫蘇的腿,這宮婢從小就跟着羋柔嘉,是以忠心不已,“我們夫人就快不行了,娘娘宅心仁厚,就不能滿足夫人最後的心願嗎!”
紫蘇真是被這宮婢氣到了,道德綁架原來自古就有。可當那個宮婢說羋柔嘉快不行了,她還是被大駭到了,一時之間也來不及向那宮婢詢問什麼了,直接擺駕去了羋柔嘉那兒。
羋柔嘉覺得自己真是命不久矣了,她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聽覺也漸漸地消失,她的感官也似乎快沒了。那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髮簪在她的眼前劃過一道強光,她才知道是那人來了。
她吃力的擡起頭,只見她烏髮梳成了鸞鳳凌雲髻,赤金累絲鳳凰紅寶石步搖富貴奪目,鳳凰嘴裡銜着的紅寶石刺着她的眼。一身金絲鸞鳥朝鳳的雲錦宮妝襯得她身材婀娜多姿,手腕間的赤金鐲子也叮咚作響。羋柔嘉再看她的臉,不需鉛粉便如白潤如瓷,脣也嫣紅如朱丹。歲月當真是厚待她的,這麼些年,不但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還越發地讓她嫵媚生姿了。
羋柔嘉想起從前,她第一次見到她,她對着始皇驚呼,她真醜!
羋柔嘉自嘲地笑了笑,擡手摸摸自己下陷的臉頰,醜的是自己!
紫蘇沒有羋柔嘉心中那樣的千迴百轉,縱使是之前聽那宮婢說羋柔嘉病了,她怎麼都沒想到羋柔嘉成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始皇不入後宮是一回事,可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苛待後宮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樣的事要是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話了去。紫蘇怒了,對着宮人們火道,“羋夫人是大皇子聖母,竟遭如此苛待,本宮看你們都不想活了,你們也不用火了。”
話音剛落,頓時哭聲四起。
羋柔嘉用了強撐着拉住她,“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心結太深,抑鬱已久,御醫每日都來的,我還是這樣。”羋柔嘉苦澀地笑了,她現在才知道她比紫蘇差到了哪裡。紫蘇如此生氣,是因爲怕這事損了陛下的面子。羋柔嘉自認做不到,她輸在待始皇遠不如紫蘇這麼全心全意。她愛慕始皇,多半是因爲他俊美的外表,崇高的地位,悔不當初……
這些年來,羋柔嘉從未在紫蘇面前蹦躂過,紫蘇對她無愛無恨,心中很是淡漠,“你久居深宮,難免抑鬱。日後本宮會每日讓御醫來問診,你也少憂思些,日後扶蘇成人了,好日子等着你呢。”
紫蘇一言說準了羋柔嘉的心事,羋柔嘉一邊流着淚,一邊扯住紫蘇的衣袖,“我是不行了,我知道的。可是……皇后娘娘,我從前的罪過您,願您不要放在心上,扶蘇還是個孩子,您不要怪罪於他啊。”羋柔嘉是嬌花一樣的人,這輩子是第一次這麼低聲下氣的求人。
紫蘇心道,真是一腔好心當了驢肝肺。紫蘇捫心自問從未虧待始皇的子女,對扶蘇更是如此。扶蘇與她的兩個孩子都投緣,她也樂得孩子們好。此刻,她方覺這羋柔嘉真是不可救藥,她給她拉了拉滑下去的被子,“你安心養病,勿要多思。”話已至此,再無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