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雨卻停了。天空中竟然冒出了一顆顆被洗的發亮的星星,山蟲唧唧,夜間的山中寧靜無比。
嶽箏只等那雨一停了,便迫不及待地往家趕去。
雖然眼睛適應了黑暗,她卻也摔了好幾跤。但她並沒有多害怕,這山裡幾乎沒有野獸出沒的。
她沒走多遠,卻被響在寧靜空山中的沉重呼吸聲驚到。
那呼吸一聲重似一聲,好像就響在她的耳邊。
嶽箏心顫不已,感覺更比受驚嚇前敏感了十倍不止。簌簌的草叢間發出的聲音,瞬間如擂鼓一般。
她要逃離時,卻一下子被一雙溼熱有力的臂膀鎖住。她的失聲叫喊,只是驚走了幾隻樹間休息的雀鳥。
然後,便是她一生都擺脫不掉的噩夢。
父親找到她時,已是三更。
她是被父親的痛哭聲驚醒的,她醒來時,身上蓋着父親的外衫,旁邊是悶聲痛哭的父親。
她先是看到一根斜插在鬆軟土地上的火把,才猛然想到自己的處境。
她不禁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衣服,盯着那熊熊燃燒的火把只喊“不要”。
父親不再哭了,爬過來緊緊將她摟住,不停地重複道:“只有爹一個人,只有爹一個人……”
雨一停了,他就急忙往家敢,只怕家中的女兒擔心。到家卻並不見女兒,到瑞兒家問了,才知女兒下午就上山了。
瑞兒娘當時還問他:“咋,你家箏箏還沒回來?”
“啊,不,不,在家睡呢。我就是問問,問問。”他這麼回答着,就在瑞兒娘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奔出了瑞兒家。
只一人悄悄進了山,上了山纔敢點了火把。
卻不料,女兒真的如他擔心害怕的那般,出事了。
“丫頭,爹對不起你。”
從那時起,她的父親面對她時似乎只剩了這麼一句話。
嶽箏強忍着難過,擡手將父親糙如樹皮的臉上的淚水擦拭乾淨。“爹,你沒有對不起女兒。”她的聲音乾啞,哽咽,卻鄭重無比。
岳父似哭過一場,情緒好了很多,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女兒的臉上擦過,竟帶着幾分微笑道:“爹定給你尋個好婆家,爹看莫家不錯。”
嶽箏的眼淚卻似決了堤,一刻也停不下來。點了點頭,嗚咽着道:“只要爹好好的,女兒嫁到哪家都好。”
岳父卻馬上反駁道:“這怎麼行?你不是跟爹說,要你嫁人,只莫家四郎那樣的才肯嫁嗎?怎麼現在又要這麼說?”
“女兒聽爹的”,嶽箏已說不出話來。
就算莫家是因被朝廷將罪纔回來原籍,她嫁到莫家也是高攀,更何況……
莫家的人,村裡的人,很快就都聚到了岳家的草坯房。
莫家對嶽老爹的義舉感恩戴德,卻在聽到他的要求時全都變了臉色。
“要報我嶽啓萬的恩,就讓你家北軒娶了我的女兒,我故後立即成婚。並且你莫北軒立誓,一生一世只能有我女兒一個妻子,不娶平妻,不得納妾。”
莫說莫家,就是其他人聽了臉上也是色彩繽紛的。
誰不知道那個手上帶着人命的嶽傳,早就放言嶽箏非他不能嫁?況且,人莫家怎麼也算高門大戶吧!。
莫家當然不同意這樣的要求,卻頂不住岳父胡攪蠻纏的堅持:“你莫家不答應,我就不讓李朗中給我治傷,死了也是你莫家逼的。”
莫家老婆子,絲毫不顧念岳父於他家的那點恩情,開口喊道:“你就是治傷,也不定能活過明天,怎麼能安到我家身上?”
此言一出,岳家這一方的近鄰不願意了,一嘴一舌地都開始指責莫家。
嶽箏一言不發地跪在牀邊,對這眼前的吵鬧無知無覺。
她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恨那個她甚至連容貌都沒有看清楚的人卻奪了她的清白毀了她一輩子的人。
爭吵了大半下午,莫家終於妥協。
一直躲在門外邊的北策衝到嶽箏面前,認真地問道:“你就要做我的嫂子了嗎?”
一句話,笑翻了剛剛還爭吵面紅耳赤的人。
岳父第二天早晨,太陽將升起時就撒手西去了。
他將嶽箏囑咐給了岳家不出五服的幾位叔叔伯伯。
岳父喪事半個月之後,嶽箏的那些叔叔伯伯,便依着當時定下的婚約,給她張羅婚事。
莫家老婆子就是有心耍賴,也不成了。
成婚當天,一個村子的人都過來幫忙。
冷臉熱臉都有。
莫北軒卻在拜堂後就不見了身影,明晃晃地在全村人眼前將她晾在一邊。
幾乎全村人都知道,莫北軒新婚一夜未歸,新娘獨守空房。
天沒黑,人就從新房裡散了乾淨。
只有父親救下的那個男孩子在屋裡陪她,前後跟着她,喊她嫂子。
成婚一個多月,莫北軒從不近她的身,一直是一個牀上一個地上。
知道他要參加義兵去南方平亂時,嶽箏在父親死後第一次哭了。在他離家前,她試着接近他,卻被他冷淡地推開:“我明天還要早起。”
他的眼神裡,有着不容分辯的厭惡。
莫北軒果然天不亮,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