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莫家
這日早晨的莫家,卻不是那麼平靜。
剛剛過了卯時,莫家衆人已經相繼從各自房間出來,來到偏廳的餐室,餐桌上已經被來來回回的下人擺滿了菜餚。
藍花的白瓷盤子,沿着長桌縱放了兩排,葷素相配,十八道菜餚。還有一淡一鹹兩樣米粥,擺放在長桌的兩端。
從飲食來看,這個時候的莫家已是小有富貴了。
莫老婆子面對着餐室門口,坐在長桌的一端,其他人也都照着往日的順序,一一坐下。獨有一個溫溫吞吞的婦人,站在莫老婆子身側後。這是莫家的大兒媳婦,最不會說話的一個。伺候婆婆飲食的活兒,基本上都是她來的。
莫老婆子欣慰地看了看餐桌兩旁的莫家子孫,待眼光放到還在打哈欠的北策身上時,眼色一瞬間變幻起來,很鐵不成鋼地喝問:“策兒,昨天晚上哪裡去了?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大清早就哈欠連天?學業也不說用心,你幾個哥哥在外面打拼,給你拿束脩費,你就一點都不珍惜?”
又恨恨地不甘願地將聲音放輕:“就爲那麼個女人,說出來你也不嫌丟人?”
她總算還記着,餐桌上還有三個纔剛懂事的孫子。
不過一臉模糊的北策還是聽見了,無所謂地道:“再丟人,也不如孃的打算丟人。嫌我浪費束脩,乾脆就別繳了。”
莫老婆子氣得差點掀了桌子,將餐室的衆人看了一圈,哽咽氣道:“聽聽你說的什麼話,送你讀書這麼多年,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少年臉上還是朦朧不清的神色,眼底卻涌動起無奈的痛色。突然想起她的話,北上求學?
他看了眼主座上的母親。
這樣的消極反抗,能有什麼作用?難道真要這樣一天挨一天,真捱到自己成了個廢物那一天嗎?
即使這樣想,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認同道:“娘說的對,兒子也覺得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你,”莫老婆子氣得一哽,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什麼時候這個小兒子,竟然敢這樣地與她說話。
疼他這麼多年,都是白瞎了!
莫靈兒忙開口圓場道:“娘,策兒還小呢。再說了一大清早,說那些不開心的做什麼呢?”又看向北策,訓斥道:“還不快跟娘道歉。”
因爲一個早就被趕出家門的女人,把家中攪得烏煙瘴氣,她這個弟弟,還真是本事!
北策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轉頭身旁的僕人道:“給我盛碗粥。”
莫老婆子見此更氣,但一腔氣怒卻又不知從何發散,只得將身旁的大兒媳訓了一通:“你是木頭人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盛粥啊,吃飯!”
大兒子淡淡皺了皺眉,另外兩個兒子面無表情。
兩個兒媳婦撇了撇嘴,拿起筷子照顧着身邊的兒女吃飯。
從一開始,齊若蘭就沒插半句話。眼底卻有着不耐煩。這時也只是隨着衆人拿起筷子,吃飯的樣子倒有些神色不屬。
莫老婆子喝了一口粥,才發現餐桌上少了一個人。好像這兩天了,都沒看見四兒。“四兒怎麼沒來吃飯?是累着了,還在睡?”她問道。
齊若蘭放下了筷子,半低着頭回道:“軒如今降成了營令,這兩天都是寅正就去軍營了。”
臉上冷冷一笑,終於注意到了,可都三四天了呢!軒還讓她瞞着他娘,說什麼怕她擔心。可是結果呢,他娘卻是這麼些天了,才發現不對勁來。
她又爲什麼要瞞着呢,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因爲這件事不好受。
不好受,大家一起不好受!
果然她話音才落,餐室內就炸開了鍋。
莫老婆子怔着說不出話來。事不關己的三個嫂子也都關切地詢問,“蘭娘,怎麼回事?因爲什麼啊?啥時候的事?那陸將軍不還是咱家的遠房親戚?”
是啊!莫老婆子也急切地看向齊若蘭。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見這番景象,齊若蘭心中好受許多,看向婆婆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軒哥也沒說清楚。只說是軍營裡起了內亂,就被降罪了。”
“可是起內亂,與四哥有什麼干係?”莫靈兒大聲問道。
衆人也都這麼想,起內亂,該負責的是所有的將官,難道所有的將官都被將罪了嗎?不是法不責衆嗎?
餐室內卻突兀地響起一陣大笑,暢快的,爽朗的。
莫家人都怒視發笑的人,見是北策,莫家的四個兒媳並不敢說什麼,盡是不滿地轉了目光。
莫老婆子看見小兒子笑得抱着肚子,笑得擡手擦了擦眼角。怒氣還未升起,已經是臉色煞白。
都是因爲那個騷貨!
她一下子咬緊了牙齒,臉色猙獰。嚇哭了齊若蘭身邊的一個小女孩,孩童清涼的哭聲一下子充斥在餐室內。
齊若蘭連忙轉身去哄,女孩兒身後的一個婦人卻朝她使了個眼色。看見臉色猙獰的婆婆,再有策兒突然的大笑,讓她覺得夫君被降職或許別有內情,於是目視奶媽,讓她帶了小女孩兒出去。
小女兒被抱了出去,旁邊一個五歲大小的男孩子也溜下凳子,喊着妹妹出去了。
但是女孩兒響亮的哭聲,並沒有影響到心情低劣的衆人。莫家人都清楚,他們能在金川立足,依靠的就是跟着陸鴻又有軍功的莫北軒。
前段時間他們甚至還想過,於陸鴻那裡打點一下,讓莫北軒再升一級……
莫靈兒隨即怒瞪大笑的北策,吼道:“別笑了!四哥被降職,你就這麼高興?”
北策真的不笑了,卻站起身來,看着這個唯一的姐姐道:“我不高興,只是在笑你們活該。還想欺負箏姐姐,也不看看,現在與五年前一樣嗎?陸鴻說箏姐姐是他罩着的女人,再做什麼之前,還是掂量掂量吧。”
他說完了,又笑出聲來,笑着走出了餐室。
掂量掂量?!
莫老婆子氣呼呼地喘着氣。
他直呼陸鴻!
除了莫老婆子,所有人都這麼想。
莫靈兒快步上前,拉住要出去的北策,急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你說清楚。”
北策停下了腳步,看着莫靈兒,心情很好的樣子,說道:“就是陸鴻喜愛箏姐姐,又撞見娘欺負她,所以四哥就倒黴了。”
莫靈兒不可思議地看着北策,你熬夜熬糊塗了吧。
他又說道:“姐,把心放平一點吧,陸鴻能看上你?”
“你給我住口”,莫靈兒氣得大喝。
北策揮開她的手,大步離去。
莫靈兒怔怔地站着,陸鴻爲什麼不能看上她?
當初來金川,她就相中了這個男人。只是因爲那次四哥請了他與軍營裡的同僚過家裡來做客,魯敬是與他一同來的,而那魯敬又恰巧讚了她一句。
他就玩笑道:“莫小姐還待字閨中呢,尚同兄既然喜歡,何不求娶?”
她喜歡上了他,而他卻給別的男人牽線。就是玩笑,也不可以。可是她作爲一個女子,又怎能主動去說?
誰知兩個月後,玩笑竟成了真話。魯家竟然上門來求親了?
魯家是金川鉅富,莫家人只有欣喜同意的。
誰知道魯家竟然還有一個看不上她的姐姐!
而現在呢,北策竟然說,陸鴻他喜愛那個女人。
那個看她的臉色過了四年,被她四哥休棄的女人。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室內的一片超亂,打斷了她忿忿的思索。
三個兒媳婦擋在莫老婆子前面,苦苦勸說:“娘,你現在可不能去找她算賬。再被陸將軍知道了,只怕四弟的營令都做不成了。”
也欲上前攔着的齊若蘭聽此愣住,難道爲了夫君的前程,他們就得在那個女人面前低聲下氣嗎?
在一個一直被自己踩在腳底的女人面前低聲下去,真不甘心!
可是難道就這樣任由婆婆去鬧,然後讓夫君被趕出軍營嗎?
齊若蘭一時左右搖擺,不知該不該上前勸阻。
莫老婆子喊道:“就讓我們嚥下這口窩囊氣嗎?是那個騷蹄子不老實,先勾引我家策兒。不僅要去找那騷蹄子,我還要找到陸家問個緣由去!”
“娘,你可算了吧。”老二忙上前拉住,說道:“真惹惱了陸將軍,有咱們好受的。”
是拐彎的親戚又能怎麼樣。
莫老婆子憤憤不平道:“不行,我非得去把那個騷蹄子給教訓一通去。有什麼好受的,難道金川就沒人能管住陸鴻了嗎?”
當然有,金川王!
莫家人都對看一眼,莫老婆子瞬間有了底氣,也不管能管住陸鴻的人與她有幾分關係,硬氣道:“咱們又不輸理,就是把那騷蹄子打一頓,誰又能說個不字?”
齊若蘭心中也是氣不過,現在又明瞭夫君被降了職雖然原因在那個女人,更多是被婆婆搞出來的。所以她要去鬧就去吧,夫君現在不過是個營令,與不待在軍營有什麼差別嗎?
最好婆婆能把那女人好揍一頓。這樣的悶虧,她是一點都不想受。
這時,莫靈兒撥開莫老婆子前面的三個嫂子,說道:“娘,我陪你一起去。我就不信了,那女人還動不得了?”
“不過是咱家的一個棄婦,介之大哥那裡我……們還要去質問呢。”她說着,挽住了莫老婆子,母女兩個就昂首闊步地出了大門。
莫家三個媳婦都是面面相覷,然後看向齊若蘭,遲疑道:“弟妹,這樣妥當嗎?”
齊若蘭面無表情道:“一個校尉都被她們折騰沒了,現如今不過是一個營令,有什麼可心疼的。”
……
玉彎巷的院子裡,卻是靜謐安好。
廚房裡,嶽箏把碗洗好,又用清水衝了一遍,拿乾淨抹布擦了,一一放好。
洗了手出來廚房門,卻見本該帶着兒子去上學的天明正在外面徘徊。
見她出來,天明幾步走到跟前。
嶽箏疑問道:“怎麼今天還沒走?書院裡放假嗎?”
天明卻一下子跪了下來,粗噶的聲音響起:“奶奶,都是我的錯。”
嶽箏猜想必是小曲兒在書院裡與同學鬧了不愉快,當下不喜不怒道:“起來好好說,怎麼回事?”
天明聽話地站起身。
嶽箏一邊走,一邊又問:“曲兒在哪裡呢?”
天明跟着,回道:“小少爺與公子去了後院的蠶房。”
還以爲他回府診脈去了,竟然帶着小傢伙一起去了後面。
天明繼續道:“是昨天回府時,張府的玄少爺與小少爺吵鬧了幾句。小少爺沒到府裡,就對我說以後再也不坐張府的馬車了。我也只當小少爺是一時氣話,所以沒有立即回稟奶奶。”
嶽箏搖頭而笑,這個小傢伙。買來天明時,她就要置辦了一輛馬車來。只是再晴卻再三說,讓小曲兒與張玄作伴去書院還安全些。
而她也考慮着張府的馬車後面,還帶着兩個護衛,路上確實不用擔心小孩子的安全,所以也就沒再提。
可她倒是忘了,小孩子待在一起久了,難免是會吵吵鬧鬧的。
天明猶豫了會兒,又說道:“其實這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又沒有及時回稟,請奶奶罰我吧。”說着便又跪了下來。
嶽箏沒料到,聽到膝蓋碰着地面的聲音,她都替他疼,忙停下腳步,回過頭道:“快起來,這事不怪你。小孩子哪能沒有吵吵鬧鬧的?走吧,我把曲兒叫出來,你帶着他趕緊上學去。”
天明悶悶地應了一聲,起身再次跟在嶽箏身後。
她還沒剛跨進蠶房,小傢伙就興奮地撲倒她身前,不停地說道:“孃親,孃親,蠶寶寶結繭了。”
嶽箏聽此也是一喜,看到那一個個下墜着的梭子般的繭包,不想只是一夜之間,竟結了這麼大。喜雖喜,卻沒有忘了小傢伙的事。
斯人獨立的容成獨,將難得的新奇目光從繭山上移開,輕攏眉峰,把小傢伙從她的身前拉開。“什麼話,好好說。”他說道,聲音清清冷冷。
小曲兒巴巴的大眼睛看着孃親。
嶽箏看向容成獨,他鬆開手,輕輕把小傢伙的後頸拍了拍,繼續看那些蠶繭。
她笑着上前,幫兒子整了整衣領,這才道:“別在這兒玩了,該去上學了,回來再看。今天不去上學,是和張玄哥哥吵架了?”
小曲兒卻搖了搖頭,抿了抿嘴脣,才說道:“張玄那廝太不講理了,總是說天明哥哥的壞話。昨天下學,他還不讓天明哥哥坐車,讓天明哥哥跑着回家。曲兒不想跟他玩!”
嶽箏失笑,這孩子纔多大點,還張玄那廝?
怪不得天明說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是不對,可是曲兒卻不能跟他學呀。今天乖乖去上學,說不定張玄哥哥一直在等着你呢。等你下學來,孃親就帶着你與天明去車馬市去,好不好?”
小曲兒卻是固執地搖了搖頭,稚嫩的聲音裡全是不容置疑:“他說不讓天明哥哥去,若是再見天明哥哥與我一起上學,就不與我一道走了,我也不想與他一道走。”
“那你的意思是,”嶽箏嚴肅道:“今天不去上學了?”
天明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小少爺,我可以揹着你去,咱們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小曲兒沉默一陣,仰着小腦袋看着她道:“今天不要去。”
嶽箏不知是怒是笑,這小傢伙,別是上學沒幾天,厭了想逃學吧。這可不能慣着,“上學去。不然以後都不要去上了。”她拉起小傢伙肉乎乎的小爪,嚴厲說道。
小曲兒不情願地掙了掙,彆着勁兒不出去。
容成獨側眸看了嶽箏一眼,似笑非笑的。“不想去就別去了”,他用分明的玉指,搗了搗垂着的蠶繭,像個孩子一樣,卻還說着:“今兒帶你去買個小馬駒……”
他不喜這個孩子,也不討厭。不過現在這是自己心愛的女人的兒子,哪能由得別人欺負?
“你別添亂了好不好”,嶽箏輕叫道。
容成獨挑眉,收回手,抄袖獨立,看着她清冷言道:“你讓他天天按時上課,日後難免成爲規矩下的人。”
換句話說,作爲他的女人的兒子,那麼規矩幹什麼?
嶽箏被他氣笑了,反問道:“照你說來,逃逃課倒是好的了?”
“不是逃課”,他認真地糾正她的話,然後喊天明進來:“……”嶽箏這與其說是記性不好,不如說是不屑記的性子,在他無聲時出聲喊道:“天明”。
天明進來,容成獨聲音無波道:“去幫小……曲兒到書院裡請一天的假。”
嶽箏聽了,撇嘴一笑,再看小傢伙,也是欣喜地咧嘴而笑。
天明看向嶽箏,嶽箏只好點了點頭。又對小傢伙道:“日後可不準這麼隨意了。”
小曲兒笑眯眯地點了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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