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了,伴兒才從外面回來。臉上紅通通的,汗水沾溼了發跡。進來後先灌了兩杯涼茶,才嘰嘰喳喳的報告她在布莊發生的一切。伴兒八歲就被家裡賣給了人牙子,輾轉一年多的時間,才進了蒙府。誰知今天在布莊竟然遇到同鄉了,鄰居家一個叫猛子的小哥哥竟然在布莊裡當櫃檯,她拿去的布料被猛子高價賣給了來店裡看布料的鄉紳太太,給她挑了兩匹最好的布料,並且以進價出的貨,於是乎,她們現在不僅有了兩匹好料子,手裡還有了五兩現銀。
蒙書悅想象着店裡發生的那一切,細細問了這個猛子的身形外貌,以及家庭狀況,心裡惦量着一件事。說起來,前世她都沒有問過伴兒的身世,幸好還有這一世可以補償。
猛子聽起來很聰明,又很有生意頭腦啊,膽子也不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獲得大用。
一路上伴兒都太興奮,完全忘記要去買吃的回來,主僕倆商量着下午偷偷跑出去玩一趟。
兩匹布一匹是淺紫色印粉色小花的,一匹是粉色底繡了墨色荷葉,都不錯,是她喜歡的款式。蒙書悅拿出兩張上午畫好的樣式,讓伴兒拿去針線房。她剛搬了張椅子到院子裡乘涼,沒想到院外來了位意外之客。
住在小佛堂裡三四年沒出來過的四姨娘素氏竟然到了她的院子裡。今天這是吹什麼風?
素氏站在廊檐下,細細打量了她一陣,也沒理會她的讓座,就倚着欄杆望着破落的景緻開口:“你孃親也曾住過這裡。”
蒙書悅哂笑,“原來四姨娘還認識我孃親啊。”關於她自己的親孃,她只有很少的印象,甚至都不怎麼記得那個女人的長相。只記得似乎很受寵,當時蒙府的老太太還在時,她在老太太跟前也說得上幾句話。只不過當年她孃親有多受寵,後來她就有多受難。八年前老太太過世沒多久,她也就莫名其妙死了,然後她就開始了多災多難的日子。
“外面都在傳,是你變了,我過來看看。”素氏似乎還在緬懷着什麼。
蒙書悅很想說,你
到底是過來看風景呢還是來看她變了沒有呢?
“變是好事。”素氏終於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
蒙書悅回以一笑,說實話,她現在還完全猜不透這個四姨娘出現的目的。四姨娘的相貌大概因爲修佛,無慾無求,基本上沒變過,還如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身形纖瘦,身姿綽約。
聽說四姨娘家也是沒落的世家,到了四姨娘這一輩,家裡的男子都先後意外而亡,人人都傳她家受了詛咒,她的婚事也因此受阻。雙親過世後,四姨娘賣祖宅準備去修行的時候就遇到了蒙遠揚,然後被擡了回來,她家的祖宅也因此而得以保留。
四姨娘入府便有些不情不願,入府之後對蒙遠揚也是不冷不熱,反倒是蒙遠揚對她興致頗濃,隔三岔五的往她房裡跑,然後就引起了三姨娘和夫人的不滿了。懷孕兩次都無故流產,最後一次,孩子好不容易生出來了,還是個男孩,養了半年,人見人愛的,最後還是慘遭毒手,然後四姨娘就開始吃素茹佛,再也不肯見府中諸人。
她孃親好像是晚四姨娘幾年進的府,四姨娘生的那個男孩,她孃親倒是見到了,曾經跟她提過一次,說她父親的虧心事做得太多,所以這輩子兒孫緣薄。慶氏更是不說了,府裡那口荒井裡堆過的白骨,有了生命卻沒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哪件不是她下的令別人下的手,所以活該她生了三個嫡子,也都沒有長大成人。最後一根獨苗,已經十一歲了,還跟個三歲的孩子一樣,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
“你孃親去世前拜託我照顧你。這些年來,看你膽小懦弱,我是恨鐵不成鋼。人若不自助自強,佛都不理你。你確實跟前幾年不同了,看眼睛就知道。”
蒙書悅心裡想,莫非她還要感謝她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現在終於來跟她說這些話了?
“我知道你心裡不以爲然,我跟你孃親也沒多大交情,只是同爲母親的一點感同身受而已。不過我答應人的事,一定會去做,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
“我只是覺得很意外而已
,那姨娘想怎麼照顧我?”明明是自己不作爲,現在卻要過來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自己說服她。蒙書悅淺笑。
“你已經十五了,照理早該訂親了,夫人那邊押着不提,老爺也不會想起來。你孃親拜託我給你找一門親事,不要高門世族,只一般的小門小戶,最好遠離京城,能保一世衣食無憂就行。所以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是嗎?孃親還曾爲她做過這樣的打算?“想法不錯,多謝姨娘費心了,但我現在沒有嫁人的打算。”
素氏略顯驚訝,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拒絕,嘴角輕笑,“我看中的這戶人家在清州大澤鄉,我堂舅家的二兒子,算是我表弟,尚經營,有良田千頃旺鋪數十間,年二十四,長相也不錯,算命說二十五歲之後纔可娶妻。家風和睦不納妾,還有一年時間,你考慮一下,如果改變主意了,再來告訴我。”
清州?地處溫南,物產豐富,人皆尚商,富甲一方,離京城三千里,就算後世動亂也亂不到清州去。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也許等她所有的事情了了,可以去清州生活。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萬般痛苦。”
“姨娘要跟我探討佛法嗎?我雖不信佛,可也讀過‘種如是因,得如是果’,所有一切都是自作自受。”蒙書悅淡淡地反駁。
“你孃親希望你一輩子喜樂安穩,你……不要辜負了她的期待。”這個孩子變了之後,怎麼有這麼重的暴戾之氣?素氏皺了眉頭。
“她死了,一切安穩,她可知我過了怎樣的日子?喜樂安穩,我也想啊,可是很多事情不做,我不甘心,便不會喜樂。姨娘慢走,以後還是不要來了。”蒙書悅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素氏也不惱,留下一句:“你以後有空了,可以到佛堂來看看我,我那裡有不錯的茶和你喜歡的香。”
蒙書悅眉頭一蹙,她喜歡的香?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