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明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也是個很現實的人,今天的事若是曾老闆能說動王老師來開口,他只能自認倒黴。誰讓王老師是他恩師,一日爲師終身爲師呢?可曾老闆拿柳老師當道具,想借學生怕老師的慣性來壓人,那就怨不得他趁機翻臉不認人了。本來張紹龍將曾老闆帶過來,他就想着刀子磨鋒利點,只是顧忌着名聲,纔開個八百塊錢的高價,想讓人家順着自己的劃的圈圈走,沒想到人家居然把刀柄主動遞了過來,那就怨不得他下刀狠了。
再說,民不與官爭,窮不與富鬥。這位曾老闆沒什麼背景,連塊好點的地皮都弄不到,只是錢比他多一點,現實如他這樣的人,哪會將咬到嘴邊的肉吐出來?
曾老闆陰森森的威脅,讓李家明當成了笑話聽,依然玩笑道:“曾叔叔,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您不願租就算了,就當我沒說過。您可別嚇我,我這人天生膽小,一害怕就什麼話都說出去了。”
膽小?李家明不但鎮定自若,而且還有閒心開玩笑,讓生意場上打滾的曾老闆突然想起來了,這伢子每天早上拿着根藤條,攆兩個粗壯伢子跑步象攆狗一樣,還被一大幫小伢子尊爲老大。他要是膽小,還有誰比他膽大的?
來硬的?行不通,這伢子是本地人,跟張衛民的關係都極好,背後還有大老闆撐腰,而且他幾個叔伯也是硬性子,背後也親戚衆多。即使自己花大錢走路子,或許可以爲難到人家一二,可結果就是自己沒了財路,贏也就是輸。
認栽?那可是一年四萬八!即使剔掉兩三百塊錢店租,那也是一年四萬!想到自己耍花招,耍得一年丟四萬,還得連丟三年,曾老闆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大嘴巴。嘴賤啊,八百塊錢的房租確實貴,但若是能讓王蘇紅租不到合適店面,其實就不貴。做生意就是這樣的,市場只有那麼大,別人多佔了自己就少了,別人少賺了就是自己的利潤。再說,自己老家就是服裝之鄉,販過來賣賺頭大得很,八百塊錢一個月,也就是每天多賣兩三件衣服的事。
空蕩蕩的教室裡如死一般寂靜,只有半醉的柳校長興奮異常。他對老同學王成林的眼光有信心,斷定李家明幹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最多是比普通孩子更狡黠、更強橫些而已。
過癮啊,沒想到今天能看到一出這樣的大戲,這可比《渴望》好看多了!不錯不錯,非常人行非常事,這伢子要的。
輸了,曾老闆臉上神色變幻,終於服了軟。一年四萬、三年十二萬打了水漂,讓他痛得直撮牙花子,可要是泄露了獨門機密,以後他連毛都賺不到!自己能跟風開童裝店,別人不會跟風收香榧子?自己一個外省人,還能鬥得過、搶得過他們這些本地人?
沉默一陣,曾老闆最後努力道:“家明,我沒別的意思,我老家到處都是服裝廠,老婆娘家裡也有個小服裝廠。要是你表姐不高興的話,我不開服裝店了。”
嗯?有點意思,不愧是生意人,這時候還想着排擠競爭對手。李家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又想起了以前的校服,要是跟這老闆聯手搞校服,可比租房面更賺錢。哎,自己還是年紀太小,那生意自己是做不了的,只能幫人出出主意,分點湯喝喝。可惜,校長就在旁邊,這生意只能以後談嘍。
見這伢子發愣,若有所指的曾老闆急了,又不好當着柳校長的面說陰私之事,連忙提醒道:“家明,叔叔的意思,你明白嗎?”
無所謂了,自己跟那個蘇紅姐只是遠親,根本不至於好了她虧了自己,回過神的李家明笑笑道:“曾叔叔,我們山裡人不比你們,我們講的是‘親無三代,族有萬年’。”
那就好,那就堤內損失堤外補了,精明的曾老闆擠出個笑臉,再次暗示道:“家明,同行是冤家,叔叔出了這麼高的店租,你也得賣叔叔一個面子吧?買賣不成還仁義在,我們買賣成了,更要講人情世故,你說對嗎?”
李家明自認不是什麼壞人,最起碼沒借口之前,不會去過分訛人,但也絕對不會去裝好人,人家曾大老闆兩次都透出話音,要跟王蘇紅、陳金淦夫婦對着幹,那就對着幹唄。反正自己只是租店面,價高者得之,王蘇紅即使找上/門來,自己將合同往她面前一扔,莫非她還能出到兩千的店租?
“曾叔叔,您放心,我一向很懂事。您幫我宣傳一下,就說一千塊錢租了我兩個店面,那些沒實力的老闆肯定不會再上/門的。我那是黃金地段的店面,我也不想讓那些不上檔次的老闆,去我那開店。”
這個說法好,生意人可以破財、可以求人,卻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塊肥肉,誰都可以上來咬一口。五百塊錢的店租還不算太離譜,特別是還有個打擊競爭對手的幌子,雖然方便了這混蛋以後繼續高價出租店面,可也正好遮掩了自己的財路,省得橫財露白。這幫山裡人看着老實,其實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賺錢他們不會,敲詐勒索比誰都在行。就自己店裡山貨賬,鄉上都欠了四千多,要是讓那幫惡棍知道自己的生意這麼賺錢,還不知有多少人要上/門敲竹杆。
“那行,什麼時候叔叔來找你籤合同?”
這纔是生意人該做的嘛,該舍的時候就得舍,李家明也連忙陪笑道:“謝謝謝謝,曾叔叔,我家和我二伯剛做了房子,手頭上都有些緊,要不您先預付半年店租給我?”
李家明的得寸進尺,讓曾老闆皺起了眉頭又釋然。哼,兩萬四的的鈔票放在這伢子面前,以後即使他想支使人做香榧的生意也得想想,把消息賣出去賺得更多,還是每年拿四萬八的封口費更多。
“可以可以,我跟傳民兄弟關係那麼好,反正錢遲早要給你的。”
“謝謝謝謝,星期三上午我二嬸肯定會來送菜,要不我們一點鐘?”
“可以可以”。
旁邊的柳校長象看戲一樣,看着一大一小握手,全然沒有剛纔步步緊逼與劍拔弩張。
區區兩個店面,就這樣租出了四萬八的天價?四萬八啊,自己兩夫妻一年包獎金福利,都沒一萬塊!
送走了強顏歡笑的曾老闆,柳老師不顧老師的體統,拉住李家明道:“家明,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就算是你說的收山貨那麼賺錢,他就這麼好說話?你這伢子,肯定是捏到了他的痛腳。”
聰明人,一聽就知道其中的蹊蹺,李家明恢復了對師長的尊敬,恭敬道:“柳老師,沒那麼簡單。你看着曾老闆吃了虧,其實他還沾了便宜。”
柳老師還真隨和,一點也沒當老師的架子,“給我說說,我保證不往外傳。”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李家明這點覺悟還是有的。雖說‘香榧’這名稱自己是混在一堆山貨裡,柳老師未必注意到了。即使他注意到了,在這個資訊不發達的時代,去查資料也是難於上天,可拿了曾老闆的封口費,自己就得把這話給圓過去。至於柳老師信與不信,那都無關緊要,人家當校長的,知道自己不樂意說,還能強追着問不成?
“柳老師,您自己去買過衣服嗎?我是說,您一個人去,不是跟鍾老師一起去。”
柳老師還真沒有,他連買菜都很少去,他又不懂討價還價,沒他老婆跟着一起,哪砍得過那些能說會道的小商小販?
李家明的眼睛餘光看到了鍾老師母女,扯了扯身上的新t恤衫,大了點聲音道:“柳老師,那你猜猜,我身上這件衣服要多少錢?”
好奇心爆棚的柳老師摸了摸料子,正好也看到了自己老婆女兒,遲疑道:“三四十塊錢吧?你師母給我買過件差不多的,花了三十六塊錢。莉莉,你來看看,家明這件t恤能值三十塊嗎?”
漂亮、溫婉的鐘老師過來摸了摸,肯定道:“在縣城買,大概要四十多塊錢,袁州比縣裡便宜一點。”
李家明聽了暗暗苦笑,看來曾老闆沒吃什麼大虧,自己的刀子還是沒磨鋒利。操,自己英明‘兩世’,居然在老曾這條小陰溝裡翻了船。哎,時代的鴻溝啊,自己還是對外面的世界不夠了解。
“柳老師,如果我告訴您,我四嬸只花不到十塊錢就買到了,您信嗎?”
“不可能!”
更通行情的鐘老師卻點頭,同意李家明的說法,“這是很可能的!記得我們上次在西安旅遊嗎?我們這賣八分錢一斤的桔子,他們那賣一塊一,物離鄉貴嘛。”
“嗯,就是鍾老師說的這道理。剛纔您也聽曾老闆說了,他岳父家裡自己就有個小服裝廠,他的成本比我四嬸去買還低,他的服裝賣到我們崇鄉來,還能批發到其他鄉鎮去,不賺得更多?您別看他租我的店價錢高,可他若把競爭對手趕出了這個市場,要真算起來,他還沾了大便宜呢!”
“嘿嘿嘿,鍾老師,以前街上那家‘時尚’服裝店,您去逛過吧?曾老闆就是想把那家店擠到偏僻地方去,讓他的店開在街中心。
嘿嘿,我們崇鄉的位置好啊,周圍都是鄉鎮,要是他的批發生意做起來了,還不曉得一年能賺多少錢呢。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是一肚子壞水?他想搶別人的生意,我要是不趁機開高價,我不是蠢牯?”
柳校長精明強幹,雖然做生意真不是他的強項,挑不出其中的毛病,也不可能這樣讓李家明糊弄過去了,不過他也不想追問了。人家不願意說,你問就是逼人家撒謊,何必呢?
可剛被李家明比她學得多、學得快打擊到了的柳莎莎,豎起眉毛鄙夷道:“奸商!”
錯了,李家明不覺得自己是奸商,反而覺得自己是義盜。曾老闆不過是掌握了條信息,就刻意壓價賺了鄉里鄉親那麼多錢,自己從他那搶一點回來,這不是義盜是什麼?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狡辯之辭,居然讓柳老師連連點頭撫掌而笑,讚賞道:“厲害,家明,你這腦子以後不去經商太可惜了!你說的非常有道理,賺窮人的錢算什麼本事?要賺就賺有錢人的錢!”
“嘿嘿嘿”
柳老師一巴掌拍在裝傻的李家明後腦勺,笑罵道:“別裝了,給老師出個主意,從哪賺點錢。那些單職工的老師們太苦了,就那兩三百塊錢工資,夠什麼用?周師母每天拎個菜桶賣菜,還跟陳校長還省得死,兩個人都供不起三個孩子讀書。
哎,說起來,老師都覺得有愧。這次建了所新小學,出了力的是陳校長他們,結果辛苦大半年,只給學校修點路、建了個球場,連老師宿舍都沒修一修。”
啊?李家明沒想到,柳老師在這聽半天還特意誇他,就是出於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