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節課是數學課,任課老師是一個嚴肅古板的中年男人,他進教室後看到周燁然、王強和於東魁的位置空着,皺了皺眉頭,上課五分鐘後三人打報告,他本想訓斥一頓,看到遲到的人裡有周燁然,忍下不悅,和聲悅色道:“回座位吧。”
班主任是這樣,數學老師也是這樣,曾幾何時,周拓也在其他人那裡享受着這種富家子弟獨有的特權和優厚對待,以前覺得理所當然,現在卻覺得可笑。
他諷刺地笑笑,不料數學老師的目光剛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讓他覺得刺眼至極,感覺自己被一個學生看輕了去,無端地有些惱羞成怒。
周拓翻着久違的數學課本,被裡面看起來有些眼熟卻又幾乎是天數一般的內容給攪得有些暈頭轉向,沒有注意到數學老師陰沉的臉色和周燁然不懷好意的笑容。
下了 第 005 章 課後,他去了趟衛生間,回到教室時剛好響鈴,數學老師在些板書,周燁然突然對他說:“有尺子嗎,借我用一下。”
周拓心下狐疑,下意識地回答:“沒有。”
“那橡皮擦呢?”周燁然勾起脣角,一張臉上只差明寫上“陰謀”二字。
周拓看着他,心裡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不識時務”把這小心眼的小少爺給惹着了,他不出一口氣是不會罷休的。
他什麼也沒說,打開了文具盒。
“啊——”伴隨着周燁然故作驚愕的大叫,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回頭看着周拓和他的文具盒,只見文具盒裡擺了十幾支香菸。
二中校規很嚴,學生抽菸是明令禁止的,抓到現行的話直接處分。
數學老師有些愕然,看着一臉平靜的周拓和難以掩飾得意表情的周燁然,憑着自己的閱歷一眼就看出事情是怎麼回事。周燁然這小少爺是不能惹的,周拓這學生又有幾分討厭,所以他想也沒想馬上質問起周拓,“這是怎麼回事?”
“煙不是我的。”周拓平靜地回答。
“那怎麼會在你文具盒裡?”
“我不知道。”
數學老師總算還有點良心,想着大事化小,不能一開學就冤枉處分學生,嚴厲地說:“念在現在纔剛開學,我就饒過你這一次,你把煙交上來,放學後寫一份深刻的檢查,現在出去罰站!”
班上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周拓,只有周燁然和王強、於東魁在暗自偷笑,周拓前排那個好心提醒過他叫做陳映的男生面帶同情。
周拓把文具盒裡的煙倒出來放在講臺上,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教室。
這種事換了從前,他肯定會非常憤怒,誰敢陷害他,誰敢罰他,都不想活了?!
此時此刻,他卻平靜得離自己都覺得驚訝,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望着遠處鬱鬱蔥蔥的小樹林和碧藍的天空,任初秋颯爽的風吹拂着面頰和額前的發,身心都很放鬆,覺得這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
一節課四十分鐘,在學生看來十分漫長,周拓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思緒中,竟不覺時間的流逝。他曾經經歷過嚴苛的體能訓練,這樣一動不動罰站四十分鐘對他體力的影響只能說是小菜一碟,只是下課鈴響後發覺雙腿微微有些酸而已。
二中實行半封閉教學模式,中午和晚上一律在學校吃飯和休息。中午放學後大家便潮水般涌向食堂,周拓轉身進了教室,此時偌大的教室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周燁然和王強、於東魁。
周拓直接走到周燁然面前問他,“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在說什麼呢?我可聽不懂。”周燁然惡劣地笑起來。
周拓也笑了,他從周燁然身邊走過去,直接跳上自己的課桌上坐着,然後拿出剛纔從他身上順來的煙和打火機,將煙含在脣邊,低頭點着煙深深吸了一口,表情慵懶地朝着他吐了一口菸圈。
王強和於東魁震驚地瞪着他。
周燁然臉上也變了色,摸了摸已經空了的褲袋,怒極笑道:“真是看不出來,你這手段,不會是家傳絕學吧?”
周拓怎麼會聽不出他在諷刺自己是小偷行徑,他也不跟他多廢話,抽完半支菸後笑笑道:“我初來乍到,如有得罪,請多包涵,俗話說得好,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我不奢望跟周少爺做朋友,只想安安穩穩唸完高中三年,還請周少爺高擡貴手。”
他明明說着客氣話,臉上也帶着笑容,周燁然卻一點都不覺得痛快,他性格惡劣,最喜歡整人,就算不把人整到哭着求饒,起碼也要以後見到他就繞路走,周拓知道他是誰,也見識過他手段,卻一臉平靜,毫無懼色。這讓他很沒有成就感,很不爽。
看他坐在桌上老練抽菸的這架勢,周燁然沒來由的突然想到盧鞘,心下頓時一驚。他只知道這人是轉學生,卻不知道他是什麼背景,不會也是混幫派的吧?
王強和於東魁也有此猜測,頗有些畏懼地看周拓一眼,小聲勸道:“阿然,別跟着小子廢話了,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周燁然看周拓一眼,沒有說話,走出了教室。
周拓遠遠地跟着他們去食堂,看着他們三人上了二樓精美小炒區,想了想,走進一樓吃大鍋菜。當警察那幾年,爲了工作他時常日夜顛倒,三餐不繼,早沒了挑食的少爺習慣,對食物的要求已經降低到只要能吃就夠了的標準,況且二中食堂的大鍋菜比起路邊買的盒飯已經好多了,價錢也便宜,十塊錢就能吃一葷兩素。
打了一個紅燒肉、一個茄子和一個生菜,周拓四處環顧找空位,看到幾個班上的同學,大家都不約而同低下頭去埋頭苦吃,沒有要和他搭桌的意思,陳映本想朝他揮手叫他過去,被他對面的同班女生斥責了兩句,無奈地對周拓聳聳肩。
周拓知道他們的顧慮,有的人是不屑和違反校規的壞學生爲伍,有的人看出周燁然故意栽贓陷害,擔心得罪周燁然。
他笑了笑,對於被排擠並不在意,正打算一個人找個角落坐下,突然有個女孩朝他揮手喊道:“小拓,過來這邊——”
原來是表姐李欣文。
她比周拓大兩歲。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她長得很漂亮,再加上性格活潑開朗,學習成績又好,在學生會擔任副會長,因爲今年上高三了才卸任。她人緣很好,學校裡沒有幾個人不認識她的,她這一喊,食堂許多同學都注意到了周拓,不認識他的人小聲議論這個帥氣的男生是誰。
周拓在衆人的目光洗禮下走去李欣文那桌。
李欣文身邊坐滿了俊男美女,她把身邊一個男生趕到隔壁桌騰出位置給周拓,對那些同學介紹道:“這是我表弟周拓,今年上高一,大家看我的面子,平時多照顧他。”
然後又介紹自己的朋友給周拓認識。
周拓面帶得體笑容一個個打招呼過去,心裡卻有些不耐煩。他對李欣文了解得很,她這個人和她媽媽一樣很會做表面功夫,功利心又強,他纔不相信她會無緣無故介紹朋友給他認識。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李欣文一個女同學在她的眼色示意下故作親暱地問周拓,“小拓弟弟,你皮膚好好啊,你應該不是在北方長大的吧?”
周拓點點頭。
女生又說:“聽欣文說你家在Y城,Y城可是大都市,比我們這環境好多了,你怎麼會轉學來這呢?高考也沒優勢啊……”
周拓笑笑,沒說話。
另一個男生看看他的T恤衫、牛仔褲和運動鞋故意驚歎道:“你這一身可都是名牌啊,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周拓瞥一眼笑呵呵扭過頭去跟朋友聊天實則豎起耳朵在注意這邊的李欣文,心底微微冷笑,不動聲色地回答:“哦,我家境很一般,不過我爸覺得上學第一天不能讓人看扁了去,所以咬咬牙給我買了這身衣服。”
他這一身雖都是名牌,但怎麼也不會超過三千,男生有些驚愕,“你爸是做什麼的?”
周拓回答:“管理員。”
管理員?說得這麼含糊,不會是門衛吧?
李欣文的這些朋友家裡雖不是大富大貴,但都是出身中產階級,且都是學習不錯的優等生,都有些自視甚高,瞧不起差生和窮學生,平時只和身份相當的同學來往,得知外表俊朗的周拓只是個門衛的兒子,他們立刻對他失去了熱情。
李欣文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隨便扒了幾口飯便和朋友離開了食堂。
周拓心情倒是不錯,將飯盒裡的飯菜吃了個精光。
他可沒撒謊,他爹一市委書記不就相當於是城市管理員麼。
下午,因爲周拓故作高深莫測的那番話,周燁然有所顧忌,沒再找他麻煩。
因爲是開學第一天,所以暫時不用上晚自習,下午放學後李欣文和李峰文都在等周拓,一起坐公交回家,因爲姥爺交待他們作爲兄姐,在學校要照顧好他,要是第一天放學都不一起回家,老人肯定會不高興。
不過很顯然,李欣文和李峰文對周拓都沒什麼好感,姥爺沒在跟前,他們都懶得敷衍周拓,等車時半句話都沒跟他說。
李欣文李峰文姐弟二人關係似乎也不怎麼樣,上車後一個翻出隨身聽聽音樂,一個面朝窗外看風景。周拓坐在他們前排,車開了一個站後有老人上車,他起身讓了座,對不停說感謝的老人笑笑,也戴上了隨身聽的耳塞。
此時電子產品還沒有盛行,MP3、MP4還不見蹤影,只能用隨身聽聽磁帶,歌王戈銳也沒出道,現在的全民偶像還是郗雁忱。
拿過三次金麒麟影帝郗雁忱演戲是絕對沒得說的,他唱歌就真的很一般,但架不住人家超級影帝人氣高啊,那些業內優秀的詞曲作者寫得最好的歌都讓他先挑,有這樣優良的創作班底和他個人的不懈努力,也難怪他在歌壇也能紅遍半邊天了。
新千年伊始,R&B和中國風還沒有風行,此時的歌星唱腔還是傳統老式,郗雁忱的聲音低沉渾厚,唱情歌頗有一番滄桑癡情的味道,很受年輕男女的歡迎。他有許多膾炙人口的經典歌曲,周拓喜歡的卻是他自己作詞的那些無關情愛風月,帶着極重個人色彩的冷門歌曲。
現在隨身聽里正播放着他最喜歡的那首《浩瀚星海》。
時光無情總是流逝得太快
誰能比誰活得精彩
生命中的人啊總是去了又來
誰能爲誰一生等待
……
久別重逢的人啊
讓我們彼此說句hi和goodbye
再擦肩而過奔赴遙遠未來
……
窗外車水馬龍在眼前匆匆而過,過去的一切在腦海裡如電影快進般飛快閃現。周拓知道這樣不好,不該老是回憶往事,那些在這重生的歲月裡還不曾發生過的一切。
回到姥爺家,吃過晚飯,陪姥爺聊了會兒天。李欣文和李峰文回房間看書了,舅舅舅媽在各自樓層的小客廳裡看電視。姥爺很快就累了,早早睡下。
周拓看看時間,八點半,上樓換了身運動衫打算去跑步。
結果一出門就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車,一個男孩拉開副駕座的車門,小姨李紫凡從車裡走下來,看到周拓,臉上的笑意瞬時凍住,表情淡漠。
男孩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過來。
周拓不期然地與他四目相對。
迷濛的夜色裡,暈黃的燈光下,那人近在咫尺,真實而又虛幻,熟悉而又陌生。
周燁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