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有些不合時宜的討好,讓翠心十分在意,一雙充滿懷疑的眼睛一直在她的打轉,看來看去,似乎想要看穿她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她是二房的人,本不該和大奶奶有所牽連,不,換而言之,她不過只是二少爺的奴婢,沒資格和大奶奶走在一起。
翠心鮮少會對別人抱有敵意,但對於小桃,她的心裡充滿了牴觸和反感。
小桃微微錯開一步,故意跟隨在沈月塵的身後,這樣翠心很是不悅,她故意擡眼瞪了小桃一眼,結果,卻換來她一抹清麗的微笑。
翠心見了,微微一怔,不知爲何,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別開眼去,開始一心一意地專注腳下的路,雙手扶着沈月塵的胳膊,不容她有任何閃失。
小桃陪着沈月塵一路穿過了迴廊,待見拐角處的小小亭子,再次出聲道:“這會夕陽無限好,大奶奶想不想去那邊小坐片刻,看看風景。”
沈月塵的眉心一挑,只覺她定是被什麼事情逼急了,纔會這麼淺白地邀請自己。
不過,她還未作答,那翠心卻先行一步開口道:“姑娘這話說得好沒規矩,我們大奶奶事情多着呢,可沒功夫陪你閒坐,姑娘若是閒得慌,就自己過去坐吧。”
翠心的一番話說得很不客氣。
沈月塵看了看小桃,她的笑容微變,但眼神卻是略顯焦灼。
只是事情再急,自己也不能這樣在人前和她相對而坐。
“姑娘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好景時時有,可這會不是時候……以後有的是機會。”
小桃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溫和道:“是奴婢唐突了,奴婢這就告辭,不多耽誤您的功夫了。”
沈月塵淡淡一笑,攜着翠心等一併丫鬟徑直往前走。
小桃站在她的身後,忍不住咬住了下脣,咬得甚是用力,隨即有些垂頭喪氣地
翠心走了幾步之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小桃一眼,湊到沈月塵的耳邊,輕聲道:“小姐,她這人真怪,好端端的,過來您跟前討什麼嫌呢?”
沈月塵微微垂眸,心道,她最好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值得這麼冒這麼大的風險。
翠心還在小聲嘀咕着,沈月塵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茬兒,道:“我有點餓了,咱們快些回去吧。”
翠心忙答應着,護着她一路回了西側院。
沈月塵回去之後,把吳媽叫過來,和她說了小桃的事。
吳媽很是詫異,忙道:“她不該這麼莽撞的。”
沈月塵道:“不該莽撞也莽撞了。我看她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媽媽您代我去見一見她吧。”
吳媽點頭道:“那是自然,奴婢一定要當面地,好好地提點提點她才行。”
大奶奶是她的主子,可由不得她相見就能見的。
吳媽給朱錦堂和沈月塵準備好晚飯之後,便匆匆摘去圍裙,一個人去了園子。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小桃還在老地方,在桃林裡的那處鞦韆上,靜靜地坐着。
夏九獨自一人守在她的身邊,一臉惆悵,低着頭,垂頭喪氣地數着腳邊的小石頭子兒。
吳媽見周圍冷冷清清,只有她們主僕二人,便直截了當地地開口道:“這不是小桃姑娘嗎?”
小桃猶自出神,被她突如其來地喚了一聲,不免一驚,連忙起身道:“吳媽媽……”
夏九也是怔了怔,方纔想起要問安,只是她纔剛彎下膝蓋,就聽姑娘先開口吩咐道:“夏九,我有點冷了,你替我去拿件衣裳來。”
雖說現在把她支走,有些晚了,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才行。
夏九一臉詫異地望了望小桃,又望了望吳媽,似乎明白點了什麼,但又什麼都不明白,只得吞吞吐吐地應聲道:“是,奴婢這就去給您取……只是,姑娘一個人在這裡,能行嗎?”
小桃微微蹙眉,嫌她的話太多,忙道:“當然沒事了,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吳媽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只是用眼角餘光瞥着夏九匆匆而去的背影。
小桃看着吳媽的神情,就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樣,迫不及待地開口道:“媽媽,奴婢遇上大麻煩了……”
吳媽不等她說完,便直接打斷道:“就算是有天大的麻煩,你也該先動動腦子。今兒的事情,決不允許有第二次,你若有事只管來找我,只是別驚動了大奶奶。她如今懷着身孕,事關重大,可不能因着你而勞心費神的。”
“我當初見你是個懂事的,才把你領回來,可是現在,你做起事情來愈發莽撞了,真是讓人不放心。”
小桃何嘗不知自己的莽撞,若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會急成這樣。
吳媽輕斥了她一頓之後,見她面有難色,便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如此心急火燎的。”
小桃緩了一口氣,方道:“有人要害我肚子裡的孩子。”
吳媽的眉頭微微一皺:“這話從何說起?你懷着二少爺的孩子,有誰敢這麼大的膽子,打你的主意?”
問歸問,但吳媽心裡已經有數了,那會害她的人,定是從前那個二少爺身邊的貼身丫鬟杜鵑了。
小桃如實回答道:“是二夫人身邊的杜鵑。她對奴婢一定心存怨懟,明裡暗裡地總是使壞……奴婢有孕之後,她便開始算計着要重回二少爺的身邊。如今,二夫人說要爲了二少爺籌備婚事,讓杜鵑回來幫手,可是奴婢心裡卻很不安……依着她的性子,她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吳媽有些不耐煩道:“二少爺素來疼你,你還擔心什麼?她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會做出自尋死路的傻事的。”
小桃微微咬脣,道:“有二少爺在,奴婢自然不怕。可是二少爺成親在即,再過不久就要出門迎親了……一旦他不在,奴婢的處境可就危險了。”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再過一個月,二少爺就要出門迎親了,而奴婢自然不能與他同行。杜鵑如今伺機報復,已經開始暗自做起手腳了,虧得奴婢這些日子害喜,什麼都吃不下,否則,這孩子怕是保不成了……”
這幾天,所有人都忙着照顧柴氏,自然顧不上她這個連正經名分都沒有的通房丫鬟,廚房的人也有些怠慢了。朱錦綸不可能每天每時每刻都陪着一個小小的丫鬟,照顧她的三餐起居,而這樣一來,便讓杜鵑有了空子可轉。
小桃近來有些害喜的症狀,所以嗅覺和味覺都格外的敏感,但凡是味道太重的食物,她都不願意多碰。
爲了不讓廚房的人說閒話,小桃把那些不喜吃的食物,統統都拿給了院子裡的小丫鬟們,算是小小的賄賂。
誰知,那些吃了食物的小丫鬟,不是肚子疼就是頭疼的,雖說都沒有什麼大礙,但還是讓她覺得有幾分後怕。
吳媽聽完了她的話,想了又想道:“你理應知道,朱家就是這麼一個地方。你想要過上好日子,就要吃得這種苦。那杜鵑算計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早該有所準備纔是。這會纔想到要求助於人,是不是太晚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眼看着都是要做孃親的人了,心裡沒個算計,沒個主意怎麼行呢。
小桃低垂着頭,臉色並不好看,“奴婢無依無靠,孤身一人,除了大奶奶和您,實在……”
“住口。”吳媽忽地厲聲喝止了她:“我再三說過,不要把大奶奶的名字掛在嘴邊。你進門之時,我就說過,想要在朱家站穩腳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找靠山,二少爺就是你的靠山。除了他,就是你自己。大奶奶對你有恩,可你不能貪一想二,稍微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想要讓我們來替你想辦法。長房和二房素來界限分明,你這樣亂來,豈不是讓我們爲難!”
吳媽鮮少這麼嚴厲,但只要是關係到沈月塵,她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錙銖必較。
小桃被吳媽訓得沒了話說,她垂着頭站在原地,眼中藏着淚光。
吳媽微微沉吟片刻,見她沒了話說,便道:“你也是個實心眼兒的。那杜鵑若是真要害你,你便要想個辦法,逼她現行纔是。這樣的禍害不除,往後你就算把孩子生下來,也消停不了。既然如此,你膽子大點就是,就當一切都是爲了孩子。”
吳媽說完,伸手從袖口裡摸了摸,然後摸出來一小袋銀子,遞給小桃道:“院子裡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見錢眼開的人,如今,你又正得寵,想要拉攏她們能有多難?”
小桃只是微微點頭,並且有接過吳媽遞過來的銀子。
她不缺銀子,朱錦綸給了她不少錢,而且,她平時又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所以一直都默默攢着。再說了,若是銀錢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她也不會這樣着急忙慌地過來向她們求助了。
吳媽見狀,便收回手道:“今兒是你太莽撞了,所以我剛纔也說了些重話。不過,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們的胳膊伸的再長也管不了。”
小桃撫着小腹,不安道:“還請媽媽您教教我,我該如何應付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吳媽嘆息道:“姑娘何苦來問我呢?你自己心裡應該有數……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姑娘若是不心狠一點,就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小桃何嘗不知道這樣的道理,只是肚子裡懷着孩子,心裡容不下那些骯髒的心思和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吳媽見她臉色很不好看,主動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只覺有些涼涼的,便道:“姑娘,自己得先沉住氣,別自亂陣腳。我們雖然幫不了你那麼多,但可以爲你出出主意……”說完,她上前一步,湊到小桃的耳邊,和她輕聲耳語了幾句。
小桃聽罷,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目光一沉,猶豫半響,便只能點頭道:“媽媽的話,奴婢都記下了。”
吳媽見她都聽進去了,表情微微緩和,道:“姑娘放手去做吧。縱使真出了什麼事,二少爺的心裡也會更在乎你的。你的肚子裡懷着的可是他的長子,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緊張……”
子嗣爲重,就算真的出了事,見了血,權當是一命換一命也是值得的。
小桃目光幽幽,微微點頭:“奴婢明白。”
吳媽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個聰明姑娘,回頭再有什麼事情,莫要再像今天這般魯莽行事了。我們心裡一直很惦記你,給你找了兩個伶俐的丫頭,等有合適的機會,就把她們放到你身邊去,照顧你的衣食住行。”
“媽媽有心了。”小桃又福了福身子。
吳媽笑了笑道:“你好自珍重。三天之後,同樣的時辰,我還是會來這裡。這會,趁着你那丫鬟還沒回來,我就先走了,記住別和她說得太多,多說多錯。”
小桃點點頭,心裡知道分寸。
吳媽轉身走了,小桃則是重新坐回到鞦韆上,只覺身上墜墜的,像是突然間多了幾十斤的擔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吳媽來去匆匆,不用兩柱香的功夫就回來了。
沈月塵正和朱錦堂一處吃飯,吳媽去廚房洗了把手之後,便把煲好的湯端了上來。
沈月塵見狀,便知她把事情都辦完了。
飯後,朱錦堂沒有去書房看賬,而是特意留下來陪着沈月塵在院中散了會兒步。
沈月塵不想重蹈柴氏的覆轍,每天適量的運動,必不可少。而且,整天總是躺在牀上,的確是件苦差事。
不過,身邊的人看的緊,她也不能動得太多,只能到處走走,活動活動腿腳。
回屋之後,朱錦堂牽着沈月塵坐到了牀邊,隨即又屏退了丫鬟們,眼神有些曖昧地說道:“你過來躺好。”
沈月塵聞言,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笑容變得有些爲難起來,忙輕聲道:“大爺別忘了大夫的叮囑,頭三個月都是不可以的。”
朱錦堂微微皺眉,跟着笑了起來,看她的眼神有些打趣之意,含笑道:“你只管安心躺下就是了。”
沈月塵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躺了下來。
朱錦堂跟着俯下身來,臉兒對臉兒地瞧着她,脣畔揚起的淡淡笑意。
沈月塵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服得了他。不過,他那麼在意這個孩子,應該會控制住自己的。
沈月塵纔要開口,朱錦堂的吻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讓人措手不及。
沈月塵故意別開臉去,朱錦堂也跟着停了下來,視線一路往下,最後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沈月塵見他突然安分下來,不免小心翼翼地吁了口氣,跟着,小腹上微微一沉,像是有什麼東西壓住了似的。
她垂眸一看,只見朱錦堂俯身下來,側着頭枕在她的肚子上,輕輕的,但又貼得緊緊的。
沈月塵見狀,心裡的某個地方瞬間酥軟了起來,只覺,這就像是夢中的情景一般,美好而又溫馨。
“大爺聽什麼呢?”沈月塵輕聲問道。
孩子還小,這會什麼都聽不見的。
朱錦堂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聽了片刻,方纔擡起頭來,笑了笑道:“只是突然想聽聽而已,倒是你自己先想歪了。”
沈月塵微微臉紅,不禁又睨了他一眼。
誰讓他剛纔故意說得一臉曖昧,想讓人不誤會都不行。
朱錦堂大大的手掌,輕輕摸着她的肚子,繼續道:“這孩子還有七個多月就要出來了。”
沈月塵聽他的語氣裡多了幾分惆悵,不免發問道:“大爺是不是有些等不及了?”
朱錦堂聞言,略微沉默了片刻,方纔握住她的手道:“不是等不及,只是覺得可惜,這孩子出世的時候,我怕是不能陪你們身邊了。”
此言一出,沈月塵不覺驚詫萬分,她緩緩坐起身來,望着朱錦堂的眼睛,道:“大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錦堂沉吟道:“朝廷徵糧令就要下來了,我得出門一趟想想辦法。”
沈月塵聞言有些着急地問道:“大爺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朱錦堂面露難色道:“十天之後吧。”
“怎麼這麼急?大爺之前都沒和我說過……”沈月塵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停頓了一下,想起之前朱錦堂曾經說過這件事,不過那會是爲了不想納妾而找的藉口,卻沒想到,如今童楚楚已經不再了,可他卻還是要離開……
沈月塵心裡一時五味雜陳,久久說不出話來。
朱錦堂見狀,心生不忍,忙輕輕地將她攬進懷裡,溫和解釋道:“我是長子,很多時候只能顧全大局,不能隨心所欲。對不起,你要理解我。”
既然身爲長子,就要無怨無悔地擔負起家中的大事小情。這是他的命運,也是他的人生。
沈月塵顫音道:“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朱錦堂想了又想,才道:“最快五六個月,若是有所耽誤拖延的話,就不好說了。”
計劃沒有變化快,很多事情無法提前預料,還得看看具體情況,才能做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