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新帝元子攸起駕往河陰行宮祭天,爾朱榮盡起大軍隨之,以爾朱天光留守河橋。兩千餘官員貴戚,十之六七隨駕前往,餘者皆留河橋。胡太后與僞帝元釗同在陣中。
至河陰,迎面見河水滔滔,奔騰不息。爾朱榮全不問元子攸意見,自顧自下令:全體停駐。
人羣中閃出爾朱兆,一臉兇戾,右手拖着個婦人,幾步扯到河岸之上。
元子攸也好,羣臣也罷,全都大吃一驚---那婦人可不正是胡太后本尊?此刻她髮髻散亂,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哪裡還有半分尊貴模樣?
雖是胡太后壞亂朝綱,爲天下不齒,可她積威之下,衆人再也不敢想象此生竟能看見眼前這一幕。何況胡太后到底曾爲一國之母,此刻居然叫一個邊陲小胡欺侮至斯,衆人不免心生不忿,於是四下裡喧譁一片。
不少人趕忙去看新帝元子攸,卻發現元子攸一行人面面相覷,相顧只是無言。
爾朱榮只當沒聽見,大剌剌叫道:“這個婦人,非但淫穢宮廷,壞亂朝綱,鳩殺先帝,偏偏還這般呱噪,早該爲天下除之!吐萬兒,動手!”
原來一路之上胡太后喋喋不休,竭力求饒,爾朱榮本是心事滿腹,哪裡聽得進去?到後來實在不耐煩,就覺着有熱血上頭,一時按捺不住,發作起來。
爾朱兆毫無遲疑,當頭就是一刀。鮮血亂飆,爾朱兆又是一腳飛出,撲通聲中,水花四濺,胡太后跌落黃河。
又有人抱來僞帝元釗,爾朱兆一把接過,隨即揚手投入河中,彷彿只是丟去了一團破爛。
公卿百官當前,一個是權傾天下多年的太后,一個年歲雖小,可到底也曾爲皇帝,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死了,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罷。。。而那一位新帝元子攸,此刻魂不守舍,不過在怔怔發呆罷了。。。
咕嘟咕嘟,胡太后的身軀冒了幾個泡,就此沉入污濁河水,沒頂不見。
爾朱榮定定看着河面,有那麼一剎那間,他自個都在恍惚:原來,真的就這麼簡單。原來,真的會這般爽快。。。
。。。。。。
隆隆的馬蹄聲沖天而起,帶來的是地獄的氣息。
河陰地界,大河之畔,數千契胡鐵騎揮刀挺矛,狂吼着、嘶叫着,縱情衝殺。
高臺之上,爾朱榮神情莊肅,大聲宣讀着早早背好的文稿:“天下喪亂,先帝暴崩,皆因爾等貪佞無德,不能盡忠。。。既如此,留爾等何用?”
應該沒有人在意爾朱榮說些什麼,因爲那些高冠大袍的官員,那些腦滿腸肥的貴戚,那些曾經高傲不可一世的王公們,此刻不過是豕彘,是螻蟻,是。。。血泥。
爾朱兆興奮到不能自已,大呼小叫,領着侯景幾個親自上馬衝殺;爾朱世隆看一眼身邊面無表情的族兄弟們,輕輕嘆了口氣;元天穆默默佇立,面色有些蒼白;費穆則撇過了頭去,不忍再看。
賀拔嶽領着兄弟幾個奉命監視元子攸一行,這時忽然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他沒有看見,身後元修扯了扯元子攸,對着他的背影指指點點。。。
魏建義元年(樑大通二年)四月十三,爾朱榮於河陰縱兵大殺。
自丞相高陽王元雍以下,司空元欽、儀同三司元恆芝、儀同三司東平王元略、廣平王元悌、常山王元邵、北平王元超、任城王元彝、趙郡王元毓、中山王元叔仁、齊郡王元溫等,又黃門郎王遵業兄弟數人、曾與費穆共徵渦陽的河南尹李獎、丟了壽陽又被樑國放歸的李憲李長鈞父子等,總計一千三百餘魏國宗室公卿慘遭屠殺。屍首盡爲丟入大河,河水爲之變赤。
此一役,衣冠塗地,史稱河陰之變。
。。。。。。
入夜時分,爾朱榮猶在回味今日那阿修羅地獄一般的場面。他憶起新帝元子攸離去時,兩股戰戰,步子都幾乎邁不開來,於是他突然就笑出聲來。
衆人一愣:“天柱爲何發笑?”
“天柱,天柱。。。”爾朱榮閉起雙目,嘴裡卻嘀咕不止。忽然他一睜雙眼,聲音不大不小:“爲何我只是天柱?難道我爾朱榮。。。嘿嘿,便不能再進一步?”
衆人再是一滯,誰也不曉得如何回答是好。
沉默片刻,還屬爾朱兆早是殺得興起,這時齜牙咧嘴,惡狠狠地叫道:“要我說,天下已盡在天柱掌握,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何不乾脆廢了元子攸,天柱自取社稷?”
“不可!”不但元天穆、費穆、賀拔嶽等人齊聲阻止,便是爾朱世隆等幾個親族都覺着不妥。
可是爾朱榮聽不進去,也不想聽進去。今日那些漫天飄舞的血光,那一條發赤的大河,還有元子攸慘白的臉孔。。。一幕幕,一篇篇,無不令他沉醉其中,飄飄幾欲飛起。
今日才知,原來世間事,無不可爲。這感覺,真的是極好呢。
胸中有一團烈火越燒越旺,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手心裡,也滿是汗水。。。
“隨我來!”爾朱榮大步而出,從來不曾有過的急躁。
衆人一哄而上隨在身後,沉默中,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