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下,平沙之上,數萬東軍忽然齊聲驚呼。
你道生了何事?
卻原來嚴絲合縫的西軍大陣突然又張開了一線,一騎自缺口處躍出,噠噠跑了回來,赫然正是彭樂!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豈不叫人吃驚?
究其緣由,還真是叫高歡給說中了---當初宇文泰尚在葛榮麾下時,曾與彭樂一見如故,互稱兄弟,實在舊交不淺。
且說彭樂教引入西軍陣中後,西軍將士長矛如林,片刻就將他身周親衛一一刺於馬下。彭樂自個則兀自酒勁未散,在馬上搖搖晃晃,哪裡卻是擊戰的模樣?稍是不慎,已教連連刺中,身上受創多處。
宇文泰見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乃提氣叫道:“傻阿樂!不要命了麼?”念及舊情,遂高聲下令活捉彭樂,莫要再傷了他。
彭樂恍若未聞,揚起槊來,四面八方就是一頓亂戳。
西軍將士得了宇文泰之令,又不好傷他,於是驚呼聲裡,紛紛退避,一時陣中倒有些亂將起來。
宇文泰面色一沉,待要喝令擊殺之,又實在有些不忍,想了想,當下擺手大叫:“罷了罷了,放他歸去罷。”
這便有了東軍方纔看見的奇景---西軍波浪般向兩側劃開,讓出了通途,任由彭樂單騎突圍。
黃沙滾滾,彭樂向北馳出數十丈,遂得與麾下兵馬會和。才至近前,一干將校紛紛色變,驚呼不斷。
原來彭樂渾身浴血,這也就罷了,偏他腹部爲西軍長矛刺開,赫然竟見長長一截腸子流了出來,血糊糊的一片,豈不叫人震駭?
彭樂面色如鐵,既不呼救,連話兒都不多說一句,伸出手來,居然使勁就把那腸子往肚子裡塞。
弄得幾下,彭樂一隻手早是鮮血淋漓,腸子也教塞進去大半。旁人俱都遮了雙目不敢再看,他卻毫不在乎,鼓搗個不停。到最後還剩一小截腸子露在體外,怎的也塞不進去。彭樂雙目圓睜,豁然發起怒來,狂吼聲裡,他竟拔出佩刀,呲啦一下即將那截腸子割斷,狠狠擲於地上!
世間何曾見過此等“勇狀”,這。。。還是凡人麼?一時間四下裡山呼“威武”,人人皆作歎服。
自截腸子的彭樂此刻則同沒事人也似,揚槊過頂,叫得嘶聲力竭:“隨我來!破此西賊,就在當下!”
洪流滾滾,彭樂麾下士氣百倍,無不齜牙咧嘴,怒衝而上!
沙場兩側,斛律金父子、那椿、韓賢、鹿永吉等各部東軍也作鼓舞,當下催馬揚鞭,順勢殺來!
侯景那廂,也不知是陷坑已教填了大半,還是他瞅出軍心可用,有機可乘,居然也跳將起來,大聲招呼所部兵馬一起突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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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軍退了。
彭樂傷後反作兇狠如虎,東軍各部無不氣勢如虹,宇文泰變了臉色,料不能抵敵,急忙下令全軍後撤。
金鼓聲裡,西軍陣中射出了漫天箭雨,譬如烏雲壓頂,於半空中交織出一張彌天大網,遮天蔽日,嘩嘩罩落。
東軍各部再是英勇,也不敢自投網中,當下紛紛止馬,更退到射程之外,由得那箭雨落空。
遠處高歡見之,並無半點焦急,反是大笑起來:“此必西賊瀕死一擊也。哈哈,西賊敗矣!”
果然西軍射完此輪,戰旗紛紛倒卷,一部接着一部,一發往後退去。
戰場西頭遙遙現出了東軍旗號,那是封住了西路的莫多婁貸文正率部向東挺進。西軍應是看到了此節,於是其後撤的方向,儼然自正南轉去了東南。
彭樂、侯景、斛律金父子、那椿、韓賢、鹿永吉等各部東軍俱都尾隨西軍之後。彭樂不住轉頭去看遠處高歡的大纛,只要那廂鼓角聲響起,他便要奮不顧身衝了出去,把已然膽弱的西賊殺個屍橫遍野!
可好半晌過去,等來的高歡將令卻是:“大夥兒稍安勿躁,休要急進,只尾隨西賊,迫之而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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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軍中軍這裡,薛孤延也是大惑不解:“大王!做甚不一鼓作氣,立破西賊於此?”
“此處實乃黑賊早早選定的戰場,焉知他是否還留有後手,單等着我等去鑽?”高歡冷笑道:“何況我聞西賊於渭河之上正有舟船補給,我若就此下令決戰,難保黑賊不會徑直退到南頭,背倚渭河死戰。到那時,我軍無法合圍之,反倒不美。”
前方陷坑雖已叫侯景填去大半,猶然可見殘洞處處。殷鑑不遠,薛孤延回想起方纔千五具裝甲騎陷入坑中的慘狀,不由得一陣餘悸,當下點頭不迭:“大王說的是!西賊奸滑如狐,萬事還是穩妥爲上!”
話音才落,果然前方來報,說是西賊李虎所部,應是西賊後軍罷,突然自南邊殺將出來,欲圖施以偷襲。蓋東軍各部並未輕進,離着西賊大部頗是有點距離,李虎遂作無功而返,只引兵斷後罷了。
衆將鹹服,頓然就是一通奉承話蹦出口來。
高歡哈哈大笑:“貸文封住了西賊的退路,西賊慌急之下,如今正往東頭退卻。那頭乃是渭、洛交匯之處,正謂退無可退之地,西賊此去,不過就是自投死路罷了。我軍但尾隨推進,四面合圍,定能決勝。大傢伙耐心些,免得追急了,西賊竟作困獸猶鬥,那叫得不償失。”
“喏!”
大纛前移,高歡親率餘部,徐徐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