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朔西門城頭,鎮將楊鈞兀自沉浸在狂喜之中,可他不知道,賊軍大寨裡那些閃耀的火光,其實並非武川軍所爲,而是賊軍自個的傑作。
且說宇文肱與賀拔度拔領着三千武川義勇一鼓殺入敵寨,不想沿路靜悄悄的,既無想象中的賊軍哭喊逃竄,亦無人結陣相阻。馬速既起,前擁後擠之下,一時可緩不住,於是一路疾衝,連闖過數十頂軍帳。有人使刀劃開皮帷布幔,定睛看時,裡頭竟是空空如也。
夜色茫茫裡,一整座賊寨彷彿睡着了,無聲無息,透着陣陣詭異。宇文肱與賀拔度拔兩個也是打老了仗的,焉能不覺蹊蹺?當下面面相覷,暗叫不好。
便在這時,轟然譁響,無聲無息的賊軍大寨突然動了,四下裡耀起無數火光,一隊隊、一列列賊兵穿戴整齊、陣勢儼然而來,有正面阻截武川軍的,有側翼夾攻的,還有的正往寨門行進,意圖明顯,這是要把來犯的武川義勇一網打盡。睡着的大寨突然化作只咆哮雄獅,張開血盆大口,利牙森森!
“中計矣!”宇文肱悔不當初,當下更無猶豫,舉槊狂呼:“退出寨去!退出寨去!”話音未落,嗖嗖羽箭聲響徹耳際,夜空裡有鐵雨如注。一騎接着一騎,武川義勇落馬者甚衆。
宇文肱氣恨交加,大喝聲中縱馬而前,親自斷後。十餘賊兵搶將過來,宇文肱手中長槊瘋狂舞動,火光照耀下竟成一團幻雪,賊衆刀折矛斷、當着披靡,不由退後幾步。宇文肱趁機勒馬調頭,趕着前頭的武川義勇急急退去。
。。。。。。
“武川裴果在此,誰敢攔我?”噓律長嘶聲中,黃驄馬徑直前衝,如芒如電,平地裡起了一陣奔雷!
夜風蕩蕩,引着幾百支火把的光芒一起投向裴果,更吹捲起那一襲翩翩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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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衆紛紛變色:“此非黃驄年少、青衣裴果麼?”“娘誒!竟是這個殺神當面!”“讓開!讓開!莫擋了我的道!”
數百賊衆發一聲喊,慌忙向兩邊散開,竟無一人敢上前正面阻遏。裴果縱馬而過,譬如利舟斬水,生生在賊衆陣中劈開個坦途!
“武川賀拔破胡在此,誰敢攔我!”又是一聲雷霆震喝,賀拔勝人隨聲來。馬蹄踏起騰騰煙塵,將他連人帶馬遮籠在內,只留一張兇狂醜臉在外,齜牙咧嘴、咆哮如雷。遠遠觀之,彷彿廟裡的金剛韋陀駕雲而降,駭人莫名!
賊衆倒吸一口涼氣:“前番所見,這賀拔破胡箭術如神,也是個不好惹的。。。”紛亂一片,退得愈加遠了。
“武川宇文黑獺來也!”宇文泰豈肯落後?領着十餘精騎緊隨而來,打馬如飛。此刻賊衆早已退遠,哪裡還有阻擋?不一刻宇文泰追及裴果與賀拔勝,大笑而去。
煙塵滾滾,裴果等漸行漸遠,隱入夜色不見。賊衆稀稀拉拉湊攏過來,驚魂未定。突然有人回過味來,一拍腦袋:“青衣裴果與賀拔破胡也就罷了,那什麼黑什麼獺。。。又是哪來鑽出來的?孃的,一時不察,卻叫他給唬住了。”
。。。。。。
城西賊軍大寨裡,武川軍正自急急後撤。寨門前本已有幾隊賊兵圍將上來,卻遭宇文顥賀拔嶽兄弟幾個一陣猛衝,死傷慘重,餘者擋不住,紛紛散去。再有賊兵趕來,欲上前阻擊時,卻見宇文顥往來如風,須臾間連殺七賊,繼而橫槊立馬、威風凜凜駐在寨門之下。賊衆膽寒,一時竟無人再敢近前。
退路既通,武川軍蜂擁而出。武川義勇確然精銳,又是清一色的騎兵,一旦退去,賊衆竟是追之不及。最後頭的宇文肱看在眼裡,心下稍安,眼瞅着寨門在望,大夥兒當能平安脫身。。。
可惜,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一波箭矢不期而至,宇文肱舞起槊輪,上打下撥。終究箭雨太過密集,還是漏了一支過來,“呲”的一響,鐵箭頭深深鑽入宇文肱坐騎的馬頸,駿馬悲鳴,仆地而倒,宇文肱隨之落馬。
也是不巧,宇文肱落地之時,一隻腳恰恰壓在馬身之下,連番掙扎,一時卻哪裡起得身來?賊軍見狀,哇哇怪叫,提速追來。前頭的武川軍急於撤退,亦不曾注意到最後頭宇文肱陷入了困境,並無人迴轉來救,形勢萬分緊迫!
兩個賊人本在近前,步子又快,搶上前來。獰笑聲中,兩把鋼刀亮起,就要落在宇文肱的頭臉上。
宇文肱長嘆一聲,閉目待死。不想勁風陡起,一杆長槊如天外飛仙而來,振出“嗡嗡”風雷之聲,呼啦一記,將一個賊人透胸而過,濺起大片血花;餘勢未竭,又將第二個賊人串在了槊上!
馬蹄噠噠,宇文肱睜眼一瞅,不喜反驚,顫聲道:“大郎!你怎麼回來了?”
“耶耶莫急,孩兒來也!”宇文顥一躍下馬,俯身探手,嘿然開聲,發力要將壓在宇文肱身上的馬屍擡起。可那馬兒身高體雄,重逾千斤,豈是人力所及?連擡幾把,不過將馬屍移偏幾寸,並不足宇文肱拔腿而出。
追兵漸近,宇文顥滿頭大汗,焦急萬分。宇文肱強撐而起,回望一眼,武川軍多已退出寨門。。。當下大叫:“大郎!趕緊走!休要管我!”
宇文顥不聽,兀自發力不休。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麼?”宇文肱大急,吼聲如雷:“你給我走!快走!不走就是不孝!你聽到了沒有!”
宇文顥依舊不聽。
“大郎你再不走,我這就死在你面前!”宇文肱一陣摸索,撿過地上長刀,迴轉刀刃,堪堪架到了自個脖子上。
“好好好!我走!”宇文顥喪哭連連,直起身來。
宇文肱心頭一鬆,不覺移開手中長刀。便在這時,宇文顥欺身過來,迅捷如電,一記掌刀切在乃父後頸之上,力道拿捏,恰到好處。宇文肱全無提防,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宇文顥再行擡馬,但見他青筋暴突、臉赤如飲,狂吼聲中猛然發力。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下將馬屍擡起三寸!當是時,追兵已到,兩杆長矛自他身後挺刺而來,宇文顥不聞不問,氣沉丹田架定馬屍,左腳起處,輕輕一勾,已是將宇文肱勾了出來!
“呲呲”兩聲,銳利矛尖破甲而入,宇文顥毫不理會,彎腰拾起宇文肱,一甩手,將乃父扔到了自個的坐騎之上。
又是幾桿長矛襲來,除去一杆爲宇文顥劈手奪過,其他無一落空,盡數刺進宇文顥身軀,血如泉涌。即便如此,宇文顥挺立如鬆,拼力探出奪來的長矛,在宇文肱坐騎馬股上恰恰一刺,馬兒吃痛,哧溜竄了出去。
眼前漸漸發黑,宇文顥覺着寒意透心,可強睜着的視野裡終究看見,宇文肱伏倒馬上,噠噠,噠噠,跑出了寨門。。。
大寨裡的不遠處,衛可孤長聲嘆息:“此人勇悍絕倫,更皆孝悌無匹,誒,可惜了。。。着令好生收殮其屍首,天明就派人送回懷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