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牟國都城外,硝煙瀰漫、人聲喧囂,濃郁的血腥味溢散在空中,久久不散。
又一批受傷的士兵被擡回來,他冷冷的蹙眉,沉聲道:“傷亡多少?”
候在一旁軍師翻了翻手中的記錄,恭聲回道:“回殿下,到目前爲止,亡一萬,傷兩萬三千。”
雙拳狠狠的砸在桌案上,桌案應聲而裂,宗城桓怒道:“不是說芮牟國不過兩萬兵力嗎?爲何十萬精兵遲遲拿不下一座城池,還死傷這麼多兵士?”
軍師暗捏把冷汗,惶恐不已:“回殿下,對方兵馬雖少,可不知守城的是些個什麼人,戰略看似雜亂,毫無章法,卻總是出其不意。石砸、焚燒、箭攻、濃煙、石灰粉,無所不用,甚至什麼辣椒水,還有一種不知何名的粉末,只要沾上肌膚,痛癢難忍,我軍似進了迷陣,摸不着頭腦,因而才傷亡如此大!”
他冷下臉來:“區區一個芮牟國,有多大能耐。命全軍全力進擊,三日之日攻破芮牟國都城。”
軍師急應諾,忙出營帳。
“慢——”他叫住軍師:“尤歌,你且隨軍師前去,挑選些人馬,生擒幾個芮牟國兵士,我要知道是何人在指揮作戰。”
“是!”尤歌麻利的隨軍師前去。
他一陣煩悶,冷臉出了營帳,向雪緊跟其後。
醫帳前,傷兵擁堵,哀嚎聲、痛吟聲片片,瞥見他凜然而來,不約而同靜謐下來,只能依稀聽到些極輕的倒吸聲。他臉色一沉,十萬精兵抵不過芮牟國的烏合之衆,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傳出去會惹天下人恥笑。銳利的目光掃過受傷的士兵,擰眉邁着大步剛跨出幾步,一個士兵再也忍不住身上的痛癢,倒在地上打滾,緊接着,兩個,三個,十來個——
宗城桓眸一冷:“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軍醫戰戰兢兢跪下,回稟道:“他們想是中了什麼藥粉,故而痛癢難忍。”
他冷喝一聲:“是何藥粉?還不趕緊想些法子?”
軍醫猛咽口水:“回翼王殿下,小的,小的不知是何藥粉,無能爲力。”
“下三濫手段!”他眸光中蘊含着凜凜的殺意,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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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助我也!”駱以陽欣喜若狂,連連拱手致謝:“你們幾個簡直是我芮牟國的大恩人,這幾人多虧你們的良策,大挫狄丹國大軍!”
姜澈幾人相視一眼,只淡淡笑着,彼此心中都明白,他們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只需狄丹國大軍手腕一硬,強硬攻擊,城必破。
前幾日,他們混跡於百姓中,陷於等待的淒涼,幾人合計一下,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當下出謀劃策,爲駱以陽送去一條條妙計。幾人雖不諳行軍打仗,但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的毫無章法往往能給敵軍痛擊。殷灼顏更是不吝嗇於隨身攜帶的銷魂散,還照着方子令大夫配置了一些,直把攻城士兵整得痛癢難忍,而殷涵旋的辣椒水也出了不少氣力。
駱以陽謝過,也不多停留,返身回了城樓,以防敵軍突襲。
姜澈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我們所能做的便止於此了。”
殷灼顏點點頭:“至少他們曾浴血奮戰過,已再無遺憾。駱將軍真乃英雄豪傑,她的名字必將傳頌於後世,供人敬仰,希望上天能眷顧他們。”
他牽過她的手,兩人眼中又是濃濃的默契,殷涵旋酸澀的輕哼一聲:“問綠,找些吃的東西填填肚子。”
幾人在大街上轉了一轉,百姓各處奔走,他們也無多大興致,只找了個小鋪,要了幾張蔥油烙餅吃着,算是晚膳。
殷涵旋已餓了有一陣,吃得美,想贊幾句,又擔心殷灼顏譏笑,只能悶悶的吃着。
饒是體力耗了一些,殷灼顏毫不含糊,一下吃了三張烙餅,滿足的打着隔,姜澈見她這幅模樣,微搖頭,這幾天忙着爲配置些藥散,她幾乎是忘了身懷有孕之事,不再嚷着不要孩子,對他來說着實先鬆了口氣。
入夜,幾人未再回將軍府,而是尋了個破落的客棧,要了兩間房歇下,心裡或多或少在盼着此事早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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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
她邁入沉悶的王宮大殿,駱寅從昏暗的桌案上擡起頭來,不到半百的年紀,兩鬢已有不少白髮,蒼老的聲音響起:“以陽回來了?!”
她點點頭:“是!夜深了,父王還不歇息麼?”
駱寅搖頭苦笑:“如今孤王還能再輕鬆睡下麼,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窮於我芮牟國國力,終是寡不敵衆。”
“父王,孩兒一定率領衆將士拼死一搏!”她沉着道。
駱寅遲緩起身,雙手負背:“以陽,委屈你了,你兄長早薨,王室宗親懦弱,你一個女子擔當起男子的職責,領軍作戰、衝鋒陷陣。”
他長嘆了口氣:“我芮牟國氣數已盡、氣數已盡!”
“父王豈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孩兒誓領衆將士與狄丹國抗爭到底!”
他讚賞的點點頭:“你是父王這一生最驕傲的女兒,父王只希望你答應父王一件事!”
“父王請講!”
“萬事不可強求,順者昌逆者亡,父王只希望你爲我族留一點血脈!你說父王自私也好,這是父王最後的期望,以陽你可明白父王的苦心?”
“父王——”
駱寅揮揮手:“去吧,去吧,好生保重!”
駱以陽告退出了大殿,收拾了一下低落的思緒,凜着臉又奔向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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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歌捆綁着兩個戰俘立在營帳外候見,他冷眉宣了尤歌進去。
尤歌拱手:“殿下,屬下擒住兩個芮牟國士兵,只道城中指揮的是名喚駱以陽的將軍。”
他眉心微收緊:“駱以陽?!那些下流手段也是他使的麼?”
尤歌遲疑了一下:“屬下也是懷疑,嚴刑逼供兩人,得知近幾日有幾個破落的男子曾在城牆上頻頻出現,其中一個男子手裡有一種藥,據說此藥名喚銷魂散,只要沾上肌膚,痛癢難忍,並無解藥。”
她頓了一下:“而且,據聞駱以陽已命城中大夫全力配製銷魂散。”
“銷魂散?!我非把那人碎屍萬段不可,讓他好好銷魂銷魂!”他冷哼一聲,沉聲吩咐道:“鳴鼓集結大軍,我要親自率軍攻城!”
“是!”尤歌領命出了營帳。
陣陣號角、聲聲戰鼓,在耳邊震響。向雪匆忙取來他的盔甲,小心翼翼的爲他穿上,身着盔甲的他身姿更顯雄偉、挺撥,清俊的臉霸氣、冷酷益足,他提着的長劍出了營帳,幾名副將左右列隊跟了上去。
宗城桓沉着吩咐兵分兩路,三個將軍統領四萬大軍強攻前城門,自己領着三萬大軍直攻南城門。他泰然翻上棗紅駿馬,朝集結的大軍做了個前進的手勢,將士呼聲而起,震耳欲聾。
迂迴南城門,他凜然命士兵一邊以巨木撞擊城門,同時架雲梯直登城牆。
南城門防守虛弱,強攻之下,不出兩個時辰,城門大破,大軍直衝城內,百姓四下亂竄,士兵迅速佔領各個街頭巷尾。不消一刻,大軍前後集結,前城門告破,幾萬大軍迅速佔領芮牟國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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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門前,駱以陽束手就擒,綁至他身前。
“你就是駱以陽?!”他微眯着眼:“確實有膽識,以如此少的兵力令我軍損失慘重!”
駱以陽冷嗤一聲:“若非你們使詐,芮牟國又豈會被破城?”
“使詐?!”宗城桓冷笑:“使詐的人應該是你,明明不敵,還偏想出些下流手段來唬弄我狄丹國將士。把你的謀士請出來,我倒想瞧瞧,是何人配製了銷魂散,如此邪惡。”
哈哈,駱以陽狂笑幾聲:“兵不厭詐,只要能取勝又何懼什麼手段呢?銷魂散、辣椒水,對付你們這些宵小之輩綽綽有餘,你們狄丹國恃強凌弱,吞噬周邊小國,卑鄙、無恥——”
“啪!”尤歌一個巴掌掃過去:“敗兵之將,還口無遮攔!”
眉梢揚了一揚,駱以陽不服輸的模樣倒是令他有些欣賞,不覺多看了兩眼,沉聲問道:“哪個是你的謀士,指出來,饒你一死!”
她輕笑,極不屑的擡頭看着他:“我既敗於你手,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又豈會出賣朋友?你別想從我嘴裡問出任何話!”
宗城桓眸底一寒:“來啊,上鐐銬!”
兩個士兵上前按住,卸下盔甲,分明是一個女子,他不覺怔了一怔,怒喝:“你是何人?芮牟國沒有男人了嗎,要一個女人領兵打仗?”
駱以陽輕蔑的一笑:“女人又如何?還不是讓你們損失慘重,若我芮牟國換個男子領兵,定能將你們十萬精兵打得個落花流水!”
他自嘲的搖搖頭,掃了一眼捆綁着的諸將,朗聲道:“交出你們的謀士,否則格殺勿論,第一個死的將會是你們的女大將軍!”
駱以陽一臉坦然:“死又何懼?十八年後我駱以陽願投身爲男子,今日的賬,十八年後一併討還。但願十八年後還能見到你,希望你到時不要老得牙齒都掉光了,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我,駱以陽,定一刀砍下你的頭!”
宗城桓冷冷的譏了一聲,朝尤歌使了一個眼色。
尤歌一劍指向駱以陽胸膛,眼神掃過四周,厲聲道:“是何人配製的銷魂散,站出來,不然,我砍了她的腦袋!”
圍觀的百姓膽戰心驚,諸將士更是怒不可歇,胡友粗喝:“堂堂狄丹國,竟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下手,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虧你們做得出!”
尤歌挑眉,一劍倏然刺向駱以陽左肩,鮮血汩汩而出,尤歌漠然盯着胡友:“你對她倒是挺關心的,既然你不捨得她死,不妨供出你們的謀士,饒她一死,否則——”
手中的劍再刺進一些,駱以陽咬緊牙關,硬是不吭一聲。
胡友恨恨道:“我就是配製銷魂散、辣椒水的人,你們直接殺了我好了。”
尤歌手中的劍直穿她的肩膀,駱以陽忍受着巨大的疼痛,雙眉蹙緊,痛苦的倒地。尤歌緩緩將劍指向駱以陽的右肩:“說還是不說,你們掂量着!再不說,死的就不止是她,全城百姓都要陪葬!”
胡友牙齒打着顫:“說了你們不信又有何用?”
他冷笑幾聲,揚手:“尤歌,殺——”
“慢着——”純淨的聲音自一旁圍觀的百姓中響起,他緩緩走出人羣:“你們不是要找配製銷魂散的人嗎?我就是!”
幾個士兵防備的持刀圍着他,宗城桓冷眼打量了他一番:一身破爛的青衣,灰頭土臉,臉無懼意,立在那裡,依然給人玉樹臨風的感覺。他半挑眉:“你何以說你就是他們的謀士?!”
姜澈淡然一笑:“無須爲憑,莫非閣下不能分辨出?!”
他大笑兩聲:“想不到區區一個芮牟國人才濟濟,先有一個女將軍,如今又有一個智勇雙全的謀士,照此看來,是我軍大意了。你想我怎麼處置你呢?”
姜澈拱手:“悉聽尊便,但請閣下放過駱將軍,畢竟與一個女子爲難有失閣下風範!”
駱以陽掙扎着起身,斥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怎會請你做謀士?你別妄想成就一時美名,你滾!我堂堂芮牟國公主,還怕死不成!”
鮮濃的血刺痛他的眼眸,他深吸口氣:“駱將軍,你有未完成的使命,我有我的顧慮,何必逞口舌之快?”
依這般情形,駱以陽等人再堅持不了多久,只消再費些時辰,他們的身份必將泄露,若能以一個他換得她的安然,他又怎會退縮,頓了一下,他直面向宗城桓:“閣下將才,在下佩服,在下亦是深知閣下自有斟酌,請閣下只管衝我來!”
“好!”宗城桓大喊一聲:“我雖愛才,但我軍傷亡慘重與你多少有些關係,不殺你愧對死去的將士,既然你有心,我成全你。用你一命換得城中所有百姓的性命,不知可划算?來啊,拿下——”
“我不準——”清脆又堅定的聲音將千束目光集中在灰頭土臉的她身上,自姜澈站出來,無影便死死按住她,如今聽得說要拿下姜澈,她狠狠掙扎着,一把咬住無影死捂住她嘴的手,在無影吃痛略鬆手之際竄了出去,定定立在街正中。
霸道、狂妄的口氣讓他輕揚眉,瞥了一眼駱以陽和姜澈,見兩人神色驟變,想來定是此人無疑,不由細細打量着“他”:亦是灰頭土臉,粗衣布賞,裝扮是男子,聲音卻分明是女子。輕收眉心,爲何覺得似曾相識?
“銷魂散是我的,你要殺就我好了!”
宗城桓嘴角勾起一絲極淺的笑意,見她倔強的模樣心頭竟沒來由的欣喜,而且聲音竟有些熟悉,有些熟悉,他遲疑了一下,緩步走向她。
他身上冷冷的盔甲折射出的亮光讓她只覺得寒意逼人,她不由得往後退,右手袖中緊緊攥着一把防身的匕首。
感覺到她毫不掩飾的防備,他加大步伐,嘲諷道:“不是說要殺就殺你麼?你怕死?”
無影緊握手中長劍,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殷涵旋揪住他的衣襟,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她能斷定的是他不會傷她。
不出他意料,她停住腳步,恨恨瞪着他。
幽幽對上她的眼眸,宗城桓身子一滯,再也移不開目光,戒備的眼神遮掩不了雙眸中如無底深淵般的嫵媚,讓他無法抗拒、無力自拔、越陷越深的嫵媚。
他,靜靜站着;她,默默站着。王宮前偌大的街,擁擠的百姓,此時卻詭異的靜謐着,耳際似有獵獵風聲,吹得人的心發慌。
良久,宗城桓擡起腳步,就在將士、百姓以爲“他”必死無疑之際,他瞬間的舉動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一手猛然摟住她的腰,一手遽然擡去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深深吸吮,毫無保留的汲取她口中怡蜜。
她腦中一片空白,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他的身份,唯一清晰的只有她手中的匕首,就那樣刺了過去。
腹部一陣疼痛,隱隱有熱液流出,他不捨得離開她的脣,輕吐口氣,低頭瞥了一眼,好笑的奪過她手中的匕首,他穿得是盔甲,雖非刀槍不入,但以她的氣力,只能傷及肌膚。
殷灼顏瞪大眼眸,直盯着他的甲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刺了他。
而左右目睹這一幕的諸人更是掩口失措,再次覺得她必死無疑,尤歌和向雪慌得衝了過來,手中的劍直指殷灼顏。
“不得無禮——”宗城桓斥了一聲。
尤歌和向雪遲疑的放下劍,看着渾身髒兮兮、一臉無措的“他”。
她微咬紅脣,眸中有委屈的晶瑩:“我,我不是故意的!”
宗城桓緊緊將她的手控在掌中:“上天待我不薄,將你送到我的身邊!”
她越過他看向姜澈,妄求得到一些主意。姜澈苦笑,我願丟了性命也不願你落入他手裡,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去挽回?
宗城桓回眸掃了姜澈一下,不容遲疑的牽着她的手過去